她将他用力地推离。他也终于妥协了,轻轻将她放到地上。直到此刻,她受伤的小腿也终于让她忍耐不住,疼痛让她的额头微微泛起冷汗,咬着牙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而他已经飞快地脱下她的鞋子,掀起衣角,露出早已淤青的小腿。
“我就知道,从那么高的马背上摔下来怎么可能一点事都没有。”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焦急,似乎刚才那个吻只是她的错觉,令她错愕。
“晋王殿下!请注意你的身份!”可她还是有理智的,他是皇帝的儿子,而她是皇帝的妃嫔,他们这样亲近只会给彼此带来杀身之祸。
晋王轻轻一笑,看着她窘迫的模样他心中忍不住泛起笑意,毫不掩饰的在她面前展露出来。他帮她轻轻揉着淤青的小腿,嘴角的笑意越发深刻:“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你怕什么?”
不会做什么?武媚娘心中不屑,刚才吻她的人是谁?现在给她揉腿的人又是谁?这可算是肌肤之亲?她终究只是一个懵懂的少女,当他温暖的手掌抚过她的小腿,那种温暖的触感,带着麻麻地酥感传递到心脏,一阵红潮在脸颊上慢慢泛起。她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办法拒绝这种感觉,只能任由他轻柔地按摩自己受伤的地方。
“那日是你救了我。”晋王轻柔地声音在她耳畔响起,武媚娘想起他说的应该是他落水的事,于是轻轻点了点头。
“谢谢你,珝儿。”他突然用力地将她柔软的身体拥入怀中。
珝儿……武珝,武媚娘的心突然咯噔了一下,有多久?她几乎都要忘记自己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在皇帝赐给她“武媚”这两个字的时候,这个名字也跟着成了过去。鼻息间泛起一股酸意,她强忍住泪水不让它掉下来,她知道,懦弱不会让别人可怜你,她也不需要别人的可怜,她需要的是强大,强大到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晋王殿下!”武媚娘强忍着疼痛推开了面前的少年,眼中又恢复了一如既往地清冷,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警惕:“你是陛下的儿子,我是陛下的妃子,请殿下注意自己的身份。”
“身份?”他突然宛然一笑,“那要什么身份才可以让你不用那么顾虑?”
武媚娘一惊,当时的她当然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如今想起来,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短短数年,如今的他再也不是当年的晋王,已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或许所有人都觉得晋王能当上太子是因为当初长孙无忌力保,也是运气使然,可幸运从来都是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她不知道当年太子李承乾被废,魏王李泰被贬是否和他有直接的关系,但只有他是最后的赢家。
“珝儿,按祖制,你必须要和一些没有子嗣的妃嫔一起送入感业寺出家为尼,到时候要委屈你一些时日,不过你放心,等服孝期一满,我一定会想办法接你回来。”即使此刻的他是太子,未来的君主,可他也清楚有些东西并不是他能一意孤行就能做到的,况且,他并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每日晨钟暮鼓、青灯古佛、远离尘世、面壁修佛的生活不知不觉已是两年光阴。这两年,李治只来过感业寺一次,还香。那一日,他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被众人簇拥着走向祭坛,此时的他已经有了帝王的风范,站在众人之中,虔诚地跪拜天地。他的身旁还有一位白衣的女子,武媚娘知道,那是他的皇后,王皇后,唯一有资格和他站在一起的女人,而她只能远远地看着他高大伟岸的身影。
只是她不知道,那抹素衣的落寞身影早就引起了李治的注意。在他眼中,她永远是最耀眼的那一个,即使是相隔万里,他也是那么轻易地被她吸引。这一年,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却吝啬地从不让自己去找她,因为他知道,他现在初登皇位,一切都不能操之过急,他必须找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反驳的理由接她入宫。
李治的视线落在一旁的女子身上,看到皇帝的注视,王皇后的脸上泛起羞怯,这个男人是她的天,她愿意全心全意的辅佐他,甚至为了他愿意奉献出自己的全部,可她也知道在他的心里住着一个叫“珝儿”的女子,只是她一直都不知道这个“珝儿”是谁。
又是一年,又是到了皇帝来感业寺还香的日子。感业寺内一切却安排的井井有条。
大殿里,三界佛祖端坐于殿正中,神态安详,合掌闭目,笑对众生。武媚娘和其他女子一起敲着面前的木鱼,手中转动着佛珠,潜心礼佛。像这样的大事是轮不到她们出场的,她们的任务就是替先帝,替现在的皇帝多求些功德福报。但她的心又岂能安逸于此,她知道他来了,就在这里,她很想出去看看,就算是远远地看一眼也好。
面前的木鱼一声一声响起,可她的心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两年了,有着太多不确定的因素,这两年他从未来找过她,几乎让她觉得他已经忘记了她这个人的存在。她心中也害怕,如今的他已经是九五至尊,身边也一定是美女如云,比她年轻的,比她漂亮的,比她妩媚的比比皆是。而她又算是什么?
“明空!认真礼佛!”一个声音响起,明空,是她在这里的法号。她看向面前慈眉善目的师太,点了点头。
一阵清风吹过,吹落了她别再腰间的丝帕,丝帕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带着她对他的思念飘向远方。吹过高耸的寺墙,缓缓地落在祭坛前一名白衣青年的面前,黑玉般的瞳孔随着丝帕移动,李治抬起手臂将面前的丝帕握住。
丝帕的材质很粗糙,就算是宫中身份最低微的宫女也不一定会用,而他就那么慢慢收紧手指,将它握在手心。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那是他在丝帕上看到的字。珝儿,是你吗?
那一刻,他对她的思念如洪水决堤一般让他失去理智。接下的事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缓缓站起,看向自己身旁的美妇,说道:“皇后,祭祀大典的事就由你主持吧。”
“陛下!”王皇后与其他众臣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看着他们的君主远远离去。
清风微动,树叶轻轻随风摆动,五月的天气里已经带着一丝暴戾的热气。走在高高的石阶上,一身白衣的李治突然觉得脚步沉重,他知道她在哪里,一直都知道,只是他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懦夫,是他的懦弱让她在这清冷的寺庙中渡过了漫长的两年,让她独自一人在此蹉跎人生。
李治一步步沿着高高的台阶向前走去,即使心中对她满怀愧疚,他也有他不能说的苦衷。
大殿里有三十多个尼姑正在念经颂佛,枯燥的木鱼声此起彼伏,敲击着他的耳膜,而他的视线却第一时间落在了最左侧的一个身影上。
“阿弥陀佛。”师太注意到了大殿前的陌生男子,却观他生的俊俏,虽是一身白衣,却是衣着不凡,心中自然有了些定数,今日感业寺有贵客还香,她也不敢怠慢,起身相迎,“这位施主,不知有何请教。”
“是陛下!”不知是哪个尼姑喊了一声,师太一听,也是惊了一身冷汗,她自知面前的这位必定是达官显贵,可也绝对想不到竟然是皇帝陛下亲临,连忙俯身迎拜,在场的大多数尼姑都是在宫里待过的,认识皇帝也是常事,也都纷纷跪拜。
李治的视线却落在了那个僵硬的清瘦背影上,所有人都匍匐在他的跟前,只有她背对着他,身若如骨,摇摇欲坠,她的背影比两年前更加清瘦了。忽而,她缓缓转过身,那双动人心弦的美眸带着一丝湿润看向他,让他的心突然收紧起来。
她朝着他俯身跪拜,一滴晶莹的泪也从她的眼角滚落,直接掉在了地上,不曾在脸上留下一丝痕迹。
视线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离开,即使她刻意隐藏,他还是轻易地看见了那颗泪珠,就像是春雨一般浇灌着他心中浓浓的爱意,不可自拔。
“师太,此处有朕的一位故人,不知可否让朕续上一续。”李治努力让自己波涛汹涌的内心平复,平淡的声音溢出。
“陛下万安,这天下都是陛下的,何况是这小小的感业寺。”师太低着头,轻轻问道:“只是不知陛下的这位故人是何人?”
见没有回答,原本低着头的师太偷偷抬起头看了一眼,却看见皇帝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后的某处,就算是出家为尼,不入红尘许久,可情爱这种事却是与生俱来的,她看得出皇帝眼中的深意,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跪在地上的人儿,美目盼兮,即使头上已无青丝,却也还是无法遮盖住她的美貌。这感业寺出家的尼姑多少都是后宫出身,样貌自都不凡,却没有一人让她对她记忆犹新。
明空。当年明空与众妃嫔一起来到感业寺的时候,作为寺内辈分大些的师太,是她为这些后宫嫔妃剃度的。第一次进来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哭哭啼啼的,一入佛门深似海,从此青灯古佛相伴,而她们这些还是花一样年纪的女子又岂能忍受?
而明空却是一语未发,也不曾掉落一滴眼泪。师太清楚的记得当时她还问了她一句:“别人都感到绝望啼哭,难道你不怕吗?”
“发落复生,首级不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有一天她会回去的。
当时师太清楚的听到这八个字,如今想来,或许这就是她的底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