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在贾荒看来,贾夭的阴谋是浅薄的,甚至是自取其辱的。如果寄情美色,效仿纨绔就能让皇帝消除疑心,自己也宁愿做一个大纨绔。可惜,皇帝纵马取得天下刚刚不过十年,虽然已不是当年那个无敌的马上薛纵,但还是精明睿智的,并没有到昏庸的程度。更何况朝堂之上还有尚书令向缪,丞相温商,中书监党愿这些几欲成精的人物,贾夭想要在这些人面前耍伎俩,就是在给人提供笑料。
贾荒和贾夭并没有抵足而眠,二人端坐在榻前,贾夭没有半点醉意,贾荒也并没有一点看不起哥哥的意思。屋内没有点着贵族才能用的蜡烛,一片漆黑之中,兄弟二人窃窃私语。
贾荒道:“兄长,叔父所谋已向您交待明白,不知兄长有何计较。”
贾夭答道:“这第六分光,怕是要落在为兄身上的。你现在是陛下的宠臣,若请缨前往北疆,皇帝定是不允,我虽然是长子,若是想去北疆,却也不甚难。我在京城装作纨绔,最好能让朝堂之上对我视而不见,放松对我的警惕。那时偷偷逃离京城前往北疆,投靠镇北将军晁息,以应对父亲大人所谋之大事。”
贾荒道:“逃离之事不妥,若要前往北疆,逃不如使。朝中明眼人太多,兄长越是放纵,他们越是警惕,觉得兄长所谋者大。兄长不如听我计策,从明日起投访名师,安心研学,无论孔孟之道或是老庄之言,只要是学问,敬请兄长细心学习。待兄长在京中文人雅士之中略有姓名之日,就是兄长前往北疆之时。”
贾夭沉吟不语,贾荒知道贾夭不解其中之意,便接着言道:“兄长,朝堂上的诸位,只会以最恶毒的心思猜测我们,不会对我贾家子弟有丝毫懈怠。若是我们什么都不想要,只想做富家翁,他们便会死死盯着我们;若是我们想要些东西,凡是我们想要的,他们就会破坏。因此上,兄长只需要在京中诗赋文章,做出想要谋取一官半职的姿态,朝中诸人定会把你打发到边疆去做丘八。至于怎么样才能保证你到北疆去,那就是小弟我的手段了。”
贾夭道:“如此甚妙,为兄就听你的安排。明日起便投访名师,专心学习,静待成事之日。”贾荒道:“兄长,我贾家乃是前朝皇族,朝堂中人称我们为遗毒,我等言语行为,不能有丝毫偏差,慎之又慎。”贾夭答道:“为兄自理会得,二弟在这漩涡泥沼之中,也当小心谨慎,以自保为上。”贾荒叹气,横倒在榻上,不一会,鼾声渐起,已经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还在睡梦中的贾荒被喧闹声吵醒。不多时,有仆人来报,镇北将军晁息来访,携礼物若干,来商议女儿与贾荒的婚事。贾荒听罢,不置可否,转身回屋洗漱完毕,前往前堂,躲在屏风后,偷听堂兄贾夭与镇北将军晁息说话。
“贾郎,我家女子,年已及笄,当配你家二郎。只是,我乃是个外臣,常年驻守北疆,你家使君驻守南疆,这一南一北,怕是要被猜忌啊。”说完,晁息意味深长地看了贾夭一眼。
“晁将军但请直言,家君为国驻守南疆,丝毫不敢懈怠。儿女婚配之事,哪里有国家的事大?晁将军,我家二郎生得好相貌,又是文武的全才,国家的栋梁,不知你家小娘子,哪里不中意?”
“贾郎不必无端揣测,你身在京城,不知边疆凶险。此次我告病还京,就是为了这桩婚事,已然拖不得了。还望贾郎及早准备,为了国家朝堂,只好辜负你家二郎了!”说罢,便要起身离去。
“晁将军宽坐,请问晁将军,你怕晁贾两家联姻受人猜忌,难道就不怕我家二郎,不怕清贵妃吗?”贾夭厉声责问。
晁息冷哼一声,道:“清贵妃也好,你家二郎也罢,不过是官家的玩物,我等才是官家的肱骨,朝廷的鹰犬。何况你家使君谎报军情,已是重罪,有灭门之祸,难道还要牵连我家不成?不必再说了,彩礼已然退还,这桩婚配,由此作罢。”说罢,袖袍一摆,径自去了。
贾荒在屏风背后听得真切,并未现身,又悄悄从前堂退出去。听到这样令人耻辱的消息,贾荒并没有感到气愤,只是若有所思地慢慢踱步。待到进入后院,装出一副目眦欲裂的样子,顿足捶胸,口中大骂:“老匹夫安敢欺我如此!我定当报之!”
不日,镇北将军悔婚的消息传遍朝堂,同时,传遍朝堂的还有另外一则笑话,也是出在镇北将军家中,也是和镇北将军的女儿晁群有关。
晁群一日出行,行至城外,见一人跪地行乞,其人形貌整齐,面白有须,不似乞丐,遂叫进前来问话。言语答对之中,发现此人乃是个浪荡公子,花丛中的领袖,风月场的班头。此人名为魏昌宪,是因为留恋秦楼楚馆,败光了家财,因此才在城外行乞。倒不是不想去城内,只是这城内多是妓院的打手,此人还有风月账没有还清,不敢进城。
晁群看到此人,不知是何原因,只是觉得面善,想要与那人亲近。由此便央求镇北将军晁息走动关系,为魏昌宪谋了一个守城小吏的差事。之后不到一个月,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齐毕,竟是不顾礼法也要断了贾荒的心思,嫁给魏昌宪这个浪荡子。
亲迎当日,镇北将军府门内外,以青布幔罩顶为屋,称之为青庐。晁群一袭白衣胜雪,笼白纱,身着白绢衫,配紫缨,紫纱罩面,端坐青庐之中。吉时至,魏昌宪骑白马,身后随一车及随行数人,马车辔头鞍鞯轮毂流苏皆为白色。魏昌宪来至青庐前,俯身跪坐与晁群对面,二人庐中交拜。与魏昌宪随行而来众人,扶车高呼“新娘子催出来,新娘子催出来”,此起彼伏,络绎不绝,直到晁群出青庐,跨过马鞍(取‘安’意)登车才止,此谓之催妆。
到得夫家门口,晁群下车,脚不沾尘,毛毡从车下直铺进洞房内,皆因为毡为法物,不犯鬼神。新人入得洞房,桌上早已摆好合卺酒,二人交杯。魏昌宪这风流的浪子,出口便是五言却扇诗:
轻纱细如烟,
素帛白如雪。
并做合欢扇,
此时遮明月。
盖头之后,新娘子露出真容,果是神仙中人。观礼众人多数腹诽不休,暗骂晁群乃是**,好好地荡寇将军不嫁,偏要嫁给一个风流浪子。定是因为那浪子精通房中之术,早与晁群有染,晁群食髓知味,暗结珠胎,这才有了这桩婚事。
一个婚礼闹得沸沸扬扬,士族众大夫来观礼者十不足一,反倒是贾家送上贺礼,礼不轻不重,让人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史官记之曰:“晁息悔婚,荒怒,曰:‘辱我如此,必报之’。月余,息之女晁群路遇一乞,名曰魏昌宪,群纳之,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