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哲金属当铺”是这个镇子上最大的一家典当行。
但如名所示,他们只收金属类的典当物。硬性规矩是:成交后的物品皆为死当。
这家甚具特色的当铺有一个性格古怪的老板,叫格里曼·郎·伊哲。因为他长期不在家中的缘故,于是生意通常都交由自己的义女打理。
今早开张的时间又比往日晚了一些。
女生慢吞吞地从楼上走下来,还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把大门打开后,她走回到柜台前,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从柜台边上的笔筒里随便抽了支铅笔出来当作发簪使,将她那头微微卷曲的棕色长发随意地挽起来。上身那件海贝色的短袖T恤已经有些发皱。底下的牛仔短裤被洗得有点泛白。脚上踩着去年生日瑞恩送她的那双彩钻凉拖鞋。脖子上依然挂着那条由各色珠子穿成的项链。腕上也还戴着那串黑色珠链。
这是穆裟平日里的着装。简单自在。只有在苦修集会的时候姑娘们才会穿得慎重而传统。
她走到杂物柜旁,打开抽屉拿出一包奶茶速溶粉。撕开个小口倒入杯子里,冲上刚烧好的开水,把盖子拧上摇了摇。然后再到冷藏柜里翻出一小盒巧克力松饼和一块三明治。将松饼与三明治都搁到一个小碟子里放入加热炉里,开关旋到五分钟。她回坐到柜台前的藤椅上,悠闲地跷起二郎腿,随手从货物架旁的书报篓里抽出一本过期的杂志翻阅起来。
五分钟后,听到“叮”地一声轻响,她才从椅上站起身来。先伸了个懒腰,再慢吞吞地走到加热炉面边取出加热好的早餐,摆到桌上。
喝着热腾腾的奶茶,吃着盘中的三明治,眼睛却还在看杂志上的文字。
是有关几年前北方大陆上爆发的那场战乱的记述内容。报导者是当地的一名中年记者,现在好像已经病逝。穆裟从前经常看他发表的东西,因为只有透过这样犀利残酷的言辞,才能看清当今世界的时事情况。只可惜现在能把战争的真实面貌还原于大众面前的优秀记者已经越发少了。
穆裟刚把最后一块松饼放进嘴里,就听见有人用手敲击典当柜台的声音。
扭头一看,是住在镇西开酒吧的米路·马特·查哈礼。
“都快九点半了你才吃早餐?”男子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看来伊哲先生不在家,你活得很潇洒啊。”
女生喝了口奶茶,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马特大老板,这么早来有何贵干?”
“我要当了这玩意儿。”他扬了扬手里的那柄带鞘的短刀。
“难道你又进赌场了?”女生站起来,玩笑道。
查哈礼把手抄进裤兜里,表情显得有些沮丧,“我老婆昨夜喝多了回家里撒疯,居然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下把我过去藏的所有私房钱全给翻出来没收了。”
穆裟忍住想要大笑的念头,走到柜台后,接过他手中的刀仔细瞧了起来。刀鞘相当别致,做工繁复,雕刻精细。银色的晶石与碧蓝的玛瑙交替装缀在刀柄上。拔出刀锋一瞧,女生眼中流露出诧异之色。自小就与各种金属打交道的她一眼就能判断出用来打造这柄短刀的是世间稀有的上等金属材料。而锻造刀的匠工必定也是此行中极其优秀之人。
“四百银币。”女生抬起眼来,冲对方比出四根手指。
男子先是惊讶地“啊”了一声,随即皱起眉头,“穆裟你未必也太坑了!光这刀鞘都远不止这个价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店只按金属的质地、重量开价。说实话,就这整柄刀而言,价值的确不菲。但它浑身上下的金属呢,”女生再次把刀从鞘里抽来,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刀身的长度,“也就这么点儿。”
查哈礼抬手揉了揉鼻头,“再高点儿?”
“就四百银币,再多一个铜币都不行。”女生打了个哈欠,“如今这世道,除了钱没啥靠谱。我可不打算用超过标准的价额买一个没多大用处的东西。”她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真的一点儿也不加了?”
“是的,先生。”她无聊地用指节敲击着柜台,“要不你可以考虑去别家试试。”
“算了吧,我才不想在这大热天里像个傻子一样奔来走去。”男子双手环在胸前,无奈地耸了耸肩,嘴巴一撇,“丫头,你很有前途。没准儿有朝一日会成为商业周刊上采访的金融行家。”
穆裟用钥匙打开带锁的钱柜,从里面点出四百银币来,“你是在夸我会做生意么?”
“我想是的。”查哈礼的表情十分滑稽,“至少我觉得你比伊哲先生会压价多了。”
把钱交到对方手里,女生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刀什么来头?”
从刀的做工、质地来看,这绝不会出自普通匠人之手。她终究还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你义父可从不问东西的来路,这点你应该学着。”把大把银币装进钱袋里,男子漫不经地朝店铺外走去,“我还有事儿,先走了啊!”
“谢谢光临。”
望着对方背影说完礼貌的道别语后,她的目光又落回到了桌上的那柄刀上。
她实在很好奇有关这把短刀从前的故事会是怎样。
“请问……”
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当铺外传来。
女子抬眼,只见大门之外此时站了一个人。身着厚重的貂裘,外披一件纯白色斗篷。头上搭着风帽。帽檐压得极低,以致瞧不见他的长相。整个行头最惹眼的是衣襟上那抹殷红,艳丽而妖冶。
——应该是人类的血液没错。
穆裟下意识把桌上的短刀收起来。
双眼微迷,若有所思地望向门口那个人。在这样炎热的天气里穿成过冬的模样,实在够怪异。仔细一看,对方的衣裘下摆上沾着污脏的尘土。
——也许是从某寒冷之地远道而来的流民吧。
“有水吗……”男子柔和的声音再次传入她的耳朵里。好比无力的幽风般,轻飘飘地荡在空中。
女生还是静静地看着,没有给予反应。也不知道自己心下为何会有一闪而过的诡秘之感。
门外的人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亦是站在原地不动。
片刻过后,她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却见对方的身子突然开始发颤。就像中暑一样不住地晃动。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扶前面的门框,便开始有了向下倒的趋势。
“诶、诶!”她瞪眼嚷了两声,便立马从柜台后跑了出来。
等她来到门口时,男子已经瘫倒在地。
穆裟赶紧蹲下身去,用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喂,你怎么了?”
没有反应。
用手把了把脉搏,依旧在跳动,只是相当紊乱。但稀奇的在于,她所触碰到的那只手,冰冷异常。就像是刚从冰窖里挖出的骸骨一般,没有丝毫温度。
她拨了下额前细碎的刘海,深褐色的眸子里有莫名的神色一闪而过。忖度片刻后,还是决定伸手摇动对方的肩膀,“喂、喂……”
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可能由于摇晃动作过大的缘故,那搭在男子头上的风帽缓缓从后脑勺滑了下去。
一张超乎想象的俊美面孔出霎那间出现在女生眼前。双眼虽是闭合着的,但丝毫不影响这张脸的美观程度。即使嘴唇苍白无血色,就算面颊带有病态的清癯,却不得不承认他拥有着外表满分的天然魅力。亚麻色的头发蓬松而卷曲,看上去显得有些杂乱没条理。但一配上他那无可挑剔的长相,简直堪称完美。
习惯被自己伙伴乃至义父取笑“心如死灰”的格里曼·郎·穆裟姑娘,竟也忍不住多看了这个处于昏迷中的男子几眼。
两分钟过去,她不得不长叹了一口气,弯下身去用力把对方从地上给架起来,然后困难地往屋里走去。
——长得挺不赖,可惜却弱不禁风得跟姑娘似的。
——要想在如今这世道活下去,怎么行啊。
想着,她不禁摇了摇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