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越州市发生了一起性质极其恶劣的连环绑架杀人案。受害者都是年轻的女性,在被凶手以诱拐、暴力胁迫等方式带走后,遭受到长达数十天的监禁与虐待。最后,凶手会用名为“迷宫”的死亡游戏将受害者残忍杀害,因此其也被公众称为“米诺陶杀手”。
越州市警方苦苦侦查,最终凭借最后一位受害者苏沐夕利用凶手手机发出的定位信息,锁定了罪犯的藏身之处。但当警方赶到时,苏沐夕已经遇害,凶手于掩埋尸体时被当场抓获。
经调查,凶手是市内某知名企业家的独子,具有典型的反社会人格。其母亲在他幼年时与其父离婚,后改嫁,导致凶手在恋母癖作用下产生对女性的憎恶感,成为报复社会的连环杀手。
得知姐姐死讯的那天,是苏沐瑾十五年来的人生里最黑暗的时刻。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精神崩溃,什么叫做天崩地裂,什么叫做生无可恋。
她最爱的姐姐,温柔的姐姐,坚强的姐姐,死在了一个渣滓的手中。她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几度想过去自杀。可每当她拿起刀,她就会想起苏沐夕的笑颜,无力与哀痛迫使她放弃自寻短见的念头。
再也不会有人在她生日的时候,给她弹奏《生日快乐歌》了。
再也不会有人搂着她入睡,在她耳边呢喃些吴侬软语了。
再也不会有人为她的画作,谱写一首贴切的钢琴曲了。
再也不会了。
一开始苏沐瑾每天都哭,哭到昏厥过去。醒来后又继续抑制不住的哭泣。后来连泪水都不够用了,就此干涸。在苏沐夕的葬礼上,她甚至一滴泪都流不出来了。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流不了泪,因为灵魂已经奄奄一息了,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哭泣。或者说,眼泪早已不足以表达内心的绝望与凄怆。
从此,在每个寂静的夜里,她真正成了孤身一人。
没有你的世界,我该怎么去面对呢?她带着这个疑问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两年的光阴。直到十七岁的她,遇到十七岁的安若夏,她才觉得生命中的光并没有完全抛弃她。
“姐姐,我很想你啊……”苏沐瑾脸上的微笑被泪水打湿了,沾染上苦涩的腥咸,像一幅淋了水的画,色彩均被模糊,“每个黄昏我都会想起你,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
“姐姐,我交了一个朋友,她和你真的好像,我真怀疑你是换了一种方式回到我身边……”在姐姐面前,她就算哭泣也要保持微笑,“我不是一个人了,姐姐一定很高兴吧……”
她身后的路辽远悯默无言。他也很想痛痛快快地嚎啕大哭,就像两年前一样。但在苏沐瑾面前,他不能这么做,他知道这个要强的女孩有多难受,他不能把自己的痛苦再叠加给她。
路辽远的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颤抖,“对不起”这三个字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两道眉毛因为心头的剧痛而拧在一起,通红的眼眶里满是滚烫的眼泪,泪花在翻江倒海。俊朗的脸庞被悲哀所笼罩,大片的阴郁遮翳了那双深情的眼。
墓中的女孩,曾靠在他肩头熟睡,曾蜷在他怀里撒娇,曾吻在他唇上微笑,曾……残留在掌心与心间的温度,是他们快乐过的证明。她是他的公主,是他承诺过豪言誓语的人,他们约定过要一起去看那不勒斯海湾的夕阳,约定过要走遍伦敦的每条街巷,约定过要去拍下南极上空的极光。
誓言成了空话,无法兑现了。
他曾以全部生命深爱着的女孩,长眠于此了,再也醒不过来了。而他痛苦万分地伫立在尘埃之上,祭奠着他死去的爱情。
辽远,辽远……
路辽远时常想起苏沐夕在他耳边声声唤着他的样子。那个时候他觉得自己是被神眷顾的人,而苏沐夕就是来自天堂的天使。
嗯,怎么了?
我很喜欢《楚辞》里的一句话。
哪句?
惟郢路之辽远兮,魂一夕而九逝。这里有我们的名字哦。
呵呵,是巧合啊。
那不也是,很美的巧合吗?
她笑起来的时候,也很美,美到路辽远有一刻出了神。
如果那个暑假,苏沐夕没有来看他;如果那个夜晚,他能够去赴约;如果自己能救她……一切都会不同。神给了他希望,又亲自把这点光泯灭了。
路辽远强迫自己看了看半跪在墓前啜泣的苏沐瑾。心脏再一次骤缩,疼痛难当。
在苏沐夕的遗书里,她恳求着路辽远能够代替自己照顾好她的妹妹。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这是个莫大的考验。他有什么脸面继续待在苏沐瑾身边?有什么权利让她面对着一个“罪大恶极”的人?都是因为他,苏耀亲手解剖了女儿的尸体;都是因为他,苏沐瑾最亲爱的姐姐永远回不来了。
虽然他一直在暗地里关注着苏沐瑾的情况,可他实在没有勇气出现在这家人面前。他花了两年时间才说服自己勇敢一次,他也不知道这份懦弱会延续到何时。
对不起,沐夕。
对不起,沐瑾。
对不起……
悲伤到了极点,路辽远的视线模糊了。有一瞬间他在苏沐瑾的身上看见了苏沐夕的影子,那样遥远,那样不真实。但很快,那抹幻象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沐瑾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张画,在墓前摊开。画上是大片大片盛开的白色曼陀罗华,那摇曳在彼岸的天堂之花。她一直坚信着,姐姐只是回到了最初的天堂,化作了曼陀罗华的花海里最美的那一朵。
“希望你能在那里,收到我对你无尽的思念。”她双手合十,诚心地祈祷。
路辽远长叹出一口悲痛,蹒跚着脚步走到苏沐瑾身边俯下身,把一个小小的木质盒子放在画旁。
“里面是……”
“曼陀罗华的种子,每次我都会给她带一颗。”
“原来你也还记得姐姐喜欢这种花。”
“嗯,她说过彼岸花的故事很凄美。她也说过,要种一片曼陀罗华的花田,为世上所有不幸的人祈福。”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才不舍地与苏沐夕告别,踏上返程的道路。
张望没有责备两个人的迟到,毕竟他也刚刚回来不久。
向明德学院驶去的车里,哀愁凝结成了冰。
“张望,你经常来这个公墓吗?”路辽远问。
张望的眼神黯淡了,回道:“算是吧。因为除了我,大概不会再有人去看望那个可怜人了。”
之后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
没有比静默更好的选择了。
路辽远负责地把苏沐瑾送进了校门。
看着以前总是黏着他的小丫头长大成人,他也挺欣慰的,可惜这成长过程中经历的伤痛,太残忍了。
苏沐瑾站在他几步远的地方,盯着他的影子。
路辽远鼻尖一酸,握紧拳头用全身的力气问出一个他从前不敢问的问题:“沐瑾,你……你恨我吗?”心跳竟然没有加快,反而心如死水,可能这颗千疮百孔的心再也跳不起来了。
苏沐瑾愣住了。
答案在嘴边,说不出来。
一段对话浮现在脑海。
“沐瑾,你是不是喜欢辽远哥哥?”
“是、是啊……干嘛问这么害羞的问题?”
“呵呵,那我就放心了。如果有朝一日我不在了,还有我的妹妹能爱着辽远,到时候你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你说什么呢!我不允许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再说了,你以后会穿着我设计的婚纱,当辽远哥哥最美的新娘!”
“好好好……我只是假设啦。不过沐瑾,你可以答应我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不要放弃这份执着的情愫,我的妹妹,值得被温柔以待。”
“姐姐……”
“答应我。”
“好。”
泪水又浸湿了眼眶,苏沐瑾忍着胸口的痛反问:“你指什么?姐姐的死,还是你的逃避?”
路辽远说不上话来,只能低眉,暗自神伤。
“其实这都一样,”苏沐瑾的脸上眼泪阑干,“我从来,没有恨过你。过去、现在、将来,都不恨你,辽远哥。”她咬着下唇,血丝渗了出来。
辽远哥哥。
辽远。
辽远哥哥!
辽远!
辽远哥……
是谁在叫我?沐夕,还是沐瑾?路辽远陷入了恍惚。他害怕了,好不容易积蓄下来的勇气决堤了,冲破了他的心理防线,冲垮了他故作伪装的不在乎。
沐瑾,原谅我,摧毁了你的全世界。他狠下心,背过身去,往回走,只留下一句道别:“再见,沐瑾。”
是时候离开了。也许我一开始就不该出现在她们的生命里。我会偿还这份亏欠,只是沐瑾……你还是忘了我吧。他明白现在的路辽远是多么不堪一击,“我爱你”这三个字已经从他的词典中删除了,所有与“爱”相关的字眼也与他无关了。
苏沐瑾一向不喜欢“再见”这个词。因为她在两年前知晓了一个残酷的道理:不是每一句“再见”,都意味着能够再次相见。
她压抑着哭腔,终于抬起头,对着将要走远的路辽远喊道:“辽远哥!我会等你,等你回来!所以,求求你,别放弃未来!拜托了,辽远哥哥……”她褪下冰冷坚硬的外壳,将一个脆弱的苏沐瑾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路辽远的脚步停滞了一刹那,但他咬了咬牙,违背着自己的心,带着沉重的负罪感走出了苏沐瑾的视线。
他还是会回想起许多年前的事。年幼的苏沐瑾趴在他背上,顾盼神飞,他背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苏沐夕在一旁掩着嘴偷笑,乐着乐着就哼点小曲助兴。路修远站在旁边,似乎有点不高兴,看向他的眼里藏着几分妒意。
回不去了,他想。
她会得到属于她的幸福,而他已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