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是件很无聊的事。尤其是当“枯燥”“下午”“夏日”这些关键词以乘方的形式叠加在一起,谱成一首催眠曲,哄得人昏昏欲睡。就算你的肉体还在拼命睁大眼睛,坐姿如90°直角,你的灵魂也早已与食梦貘一同奔跑在大草原的湖边了。
前方的徐徕正焦头烂额地奋笔疾书,生怕拉下老师说的一个音节或标点符号,而路修远却保持着他一贯的淡定作风。
政治老师在讲台上高谈阔论,声音大得吓人,但路修远完全不以为意。他只觉得耳边充斥着扰人的蚊纳音,那感觉比利器划过玻璃或是粉笔摩擦黑板更让人受不了。
他们应该已经到刑部了。他盯着表盘上的那根秒针一圈又一圈地旋转、跳跃。手表的确是项伟大的发明。不管是对于即将过去的还是快要到来的,它都给了人一个“盼头”。
他喜欢在上课的时候冥想一些无关紧要却又至关重要的事。今天的主题便是“安若夏”。
昨天碰到林烨时他已有预感:安若夏会成为新一任刑部部长。从各方面来说,这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差事,也符合她心目中“不一样的生活”的标准。即使遇上棘手的困难,他也会尽全力协助她,工作是不成问题的。
他唯一担心的,也是六年来时时刻刻担心的,是安若夏的病情。虽然原本就没有特别严重,虽然在他与那个人的陪伴下病情不至于加重,但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里一切都是未知,处处都是变数。失之毫厘,可能差的就不仅仅是千里了。他见过她的痛苦、恐惧、彷徨与迷茫,见过她最无助、最脆弱的样子,见过她像刺猬一样全副武装,又忍痛褪去锋芒。他见过万众瞩目的背后,那道不为人知的伤疤。
早上的恶作剧不完全是他的一时兴起,里面也夹杂了几分试探的意味。从她的表现来看,情况还是稳定的。或者再往积极方面想,许是有所好转了。
但也可能是因为她对我的信任和我们的关系?不知道她对别人会是什么反应,还需要持续观察。路修远竟也有怀疑自己的时候。
“修远。”记忆深处有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在唤他。
“什么事?”他听见年幼的自己用稚嫩却故作成熟的童声回应。
“答应我,不要让若夏再经历类似的伤害,不要让她再受任何的刺激。你是王子,也是骑士。守护她,直到永远。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做到吧?”一字一句他都记得异常清晰,毕竟他早在心中将这段话默念了千百遍。
“嗯。”再华美的词藻也比不上简单的一个字来得铿锵有力。那是承诺,更是誓言。
记忆的轮回总来得那么猝不及防。流年飞逝,他依然铭记着当初的约定。不论亚瑟王还是兰斯洛特,都是为了守护同一个人的存在而执剑、负伤。从他与她第一次相遇开始,他已经守护了女孩与秘密六年之久。他不介意,继续守一辈子。
可惜,那个对他、对安若夏来说无比重要的人却不在了。那条生命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被神所抛弃,永远定格在时间轴上的某处,成为了过去式。就像数轴只能有一个正方向,命运从不停下脚步,也从不回头留恋。它可知道有多少美好被它所扼杀?命运有罪。但,那又怎样?没有人能够审判这个世界的最高法则,就连它自己也做不到。
说起来,那个人的忌日也快到了呢。路修远眉间轻蹙,原本就深邃的眼眸此时像是陷落到无尽的深渊里——那是比绝望更悲伤的黑。心头悄然裂开一道创口,像旧伤复发,隐隐作痛,愈演愈烈。一时间,他都感觉不到“周围”的存在了。
那两个人肯定会去祭拜的。我也得带若夏去一趟。他沉浸在回忆与现实交错的时空裂缝中,全然忘了现在还是政治课。
亲自登上讲台的学生会不约而同地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教室其实是逼仄的,一览无余,尽收眼底。学生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老师的视线,尽管有时候他也懒得管你。
“路修远!”政治老师用教鞭猛敲了一下讲台桌,“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他是个精瘦的小老头儿,已过了50岁,讲起课来就如一只哥布林在蹦蹦跳跳。年纪大了就该避免受刺激,所以对于学生在课堂上的桀骜不驯,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尤其像路修远这样的“天才”,只要考试优秀就完全不用管了。
然而人的忍耐终归是有限的。他的“火眼金睛”早就注意到今天的路修远走神得简直明目张胆。不尊重老师就算了,怕是连一个知识点都没听进去……天知道他脑子里会想什么低级趣味的事!哦,现在的年轻人啊……政治老师最终决定提醒一下“猖狂”的路修远。
他指着PPT上的一道练习题:“因出国张某将其祖传的一幅名画交给好友赵某保管,期间该画被李某偷走并卖给不知情的钱某,钱某以市场价购得。此时该画所有权应归谁所有?”他瞪着那双鹰一样的眼睛,等着瞧路修远发愣的窘样。
“归钱某。”路修远一脸不情愿地站起身,扫了一眼题目,不耐烦地答道。思绪骤然被打断,就像自己精心养护的花被人折了一样令他不爽。
本来准备了一大堆说辞教训路修远的政治老师瞬间吃了瘪。“好吧,答得不错。”他只能憋着一肚子的火,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晚上别熬夜,早点休息。省得上课的时候犯困。”
没等老师示意,路修远便自觉地坐下了。“老师您也要注意身体啊,通宵打麻将可不是个好习惯。黑眼圈已经够明显了,连握粉笔的姿势也跟摸牌似的,您今天还出现了3次口误。不保持一个清醒的大脑是很难赢牌的呢。”平静如常,却不失戏谑。他知道每次新学期开学的教师聚餐后,必有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一向对“打麻将”上瘾的政治老师,十有八九不会错过这种切磋牌技的良机。
在座的同学哄堂大笑,死气沉沉的课堂霎时被点燃。几个平时就喜欢调皮捣蛋的男生乐得“咯咯”直笑,还偷偷朝路修远比了个大拇指:“干得漂亮!”
这小子……什么时候注意到的……政治老师的脸色倒可以和关公媲美了。“你……”愤怒卡在他的喉咙里,半天才憋出一个字。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血压在飙升时他不得不强忍那无处发泄的怒火,努力使语气冷静一点,说:“路修远同学,我暂时不和你计较。但你下次再这么不尊重老师,我就得请示你们班主任了。”
“现在继续上课。”拿起粉笔写字前,他还特意改正了握笔姿势。
他不知道的是,连校长都拿路修远没辙,更何况是老胡呢?
这世上没什么能镇得住路修远。
当然,这是个假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