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二一年七月十七日。
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这是许多个平凡日子中的又一天。
人们早上起床,一边刷牙一边打开手机翻阅新闻。吃早饭时,让电视开着作背景音。开车上班的路上,扭开收音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缓解堵车的烦躁情绪。
一切如常。
手机界面上、电视荧屏里和收音机内快速闪过了一条信息,在芸芸众生的繁杂心事里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然而,对于本书中出现的人物而言,这条信息那么重要!这一天,那么重要!
今天下午五点二十五分,曙光十六号即将从酒泉卫星发射中心出发,实现中华民族又一次遨游太空的航天梦。这一次,载人飞船将破历史纪录地在轨驻留长达六十天。
酒泉平时是个寂寞的地方。
这座建在广袤戈壁滩上的城市既没有香的泉,也没有洌的酒,只有巨大的卫星发射塔、大量的仪器设备和匆匆穿行其间的工作人员。
如果是抱着“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想象来到这里,你恐怕一定会失望,因为这些冷冰冰的房屋和机器看上去实在不够浪漫,更别提那些表情严肃的科学家和员工。
然而,当你抬头向上看,顺着塔架那数以万计的梯级一直看到顶端,看向那又高又远又深邃的蓝天,一股突如其来的热流会攫住你的心。
多么浪漫!
渺小如微尘一样的人,竟有这样的智慧、力量和勇气飞上蓝天、飞入深不可测的宇宙!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
二〇二一年七月十七日,又一次见证了这种超凡脱俗的伟大浪漫。
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的问天阁里挤满了人。别看这房间名字豪迈,其实没多大面积,来的人稍微多点儿就密不透风。
现在这间屋子就密不透风。
世界主要媒体的记者都到了,每个人都拼命把话筒往坐在台上的几个人嘴巴底下伸。摄像师们见缝插针地举着机器,闪光灯啪啪作响。
台上坐着三个人。
左边坐着的是这次任务的总指挥潘万里。如果不是当面见到,你很难想象一位身经百战的总指挥会这么普通。他个子不高,黑黑的脸,身材甚至略微发福。在大街上迎面过来这样的中年人,任谁也不敢猜测他上过太空。
坐在他旁边的是位约莫四十岁的男人,面部线条硬朗,神情沉着,令人见之心生依赖。他面前的牌子上写着:航天员顾星河。
顾太太今天也来到了问天阁。
当年他们的相识还有一段佳话:还在读书的顾太太跟同学到游乐园坐过山车,后排坐着同被朋友拉来的顾星河。过山车翻滚之中,所有人鬼哭狼嚎,姑娘只听后排传来阵阵哈欠声,中间还接了个电话。车停了,飘来一句话:“咱们刚才的游园路线不太合理,我在最高点看了公园全貌,重新设计了一下。”
姑娘深感讶异,从此倾心。
一位女记者高高举起话筒,问道:“顾指令长,作为中国经验最丰富的航天员,这已经是您第四次太空旅行了。身处外太空,如果只能对地球说一句话,您会说什么?”
顾星河的目光越过女记者,看向台下第一排,微笑着说:“不要舔牙床!”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是说给我女儿恰恰的。”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第一排。
梳着两条羊角辫的小女孩正依偎在妈妈怀里,咧着大嘴看着爸爸乐,门牙处是个黑洞洞的大豁口,令她的笑容格外引人注目。
小女孩忽然发现全场人都在看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下意识地又用舌头舔了舔空洞的牙床,抬头一看爸爸,赶紧捂住了嘴,眼睛却狡黠地笑了。
顾星河忍不住走下台来,抱起女儿。
“你不是总问爸爸出差去哪儿吗?天上。爸爸在天上任何时候都能看见你。所以,不许舔牙床!两个月后,爸爸给你摘个星星回来。”
提问的女记者发出一声赞许的叹息,带头鼓起掌来。
全场潮水般的掌声里,刚刚把女儿交给顾星河的孩子妈妈却笑得很勉强,笑着笑着眼圈就红了。她假装转头看旁边的人,偷偷擦拭眼睛。
旁边的座位是空的。这是第一排唯一的空座位。她不由看向台上坐在最右边的那位航天员——他的家人怎么没有来?
航天员马飞也望着空椅子出神。
他看上去有点年轻,可是当他沉静下来的时候,你又会觉得,他的眼睛里有和顾星河一样的光,令人心生信任和依赖。不,那是比顾星河眼里更亮的光,在信任和依赖之外,投向某种更热烈的东西。
“马飞你好,这是你第一次执行航天任务。你也有话要对你的家人说吗?我们注意到座位席是空的,你家人在吗?”
潘万里抬起头,关切地看着马飞。顾星河抱着恰恰也看向他。记者们看看他,又看看第一排的空椅子,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马飞望着空椅子出神。一些画面正从他的脑海里呼啸而过。影子、声音,激烈的、温柔的……轰鸣作响。
“马飞?马飞?”
马飞笑了笑:“我妈老说,有本事你咋不上天呢?妈,我现在做到了。”
全场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马飞收敛了笑意,严肃起来。
“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亲人对我说过,人生就像射箭,梦想就像箭靶子。如果连箭靶子都找不到的话,每天拉弓还有什么意义?谢谢你!我要发射我的梦想了。如果你现在也在看电视的话……”
他忽然凑近话筒:“X,Y,Z。”
“X,Y,Z?什么意思?是坐标,还是什么行动代号之类的?”
马飞微笑着眨了眨眼:“胜利返航的时候,我会公布正确答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