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幼儿园,我并没有又哭又闹着面对离开父母的恐慌记忆,回想起来,对幼儿园的记忆,第一个画面是我坐在简陋幼儿园内的一个排水渠的旁边拿着两片能吹出声儿来的树叶看着其他同学哭泣或是忘记了哭泣的玩闹然后自娱自乐。可能是我因为害怕而无所事事,也可能是当时的我并不害怕未知的事物。当然我的内心更倾向于后者,我现在仍钦佩于当时独自面对未知以及离开信任的人的勇气。若我现在仍旧有那种果敢和无畏,可能又是另一种结果吧。
第二个画面是我在幼儿园的滑梯上坐着,旁边有一个肤色略深,和我当时的年纪相仿的短发女生,天色有些晚了,头顶像是火烧云布满了天空,应该已经放学了,学校里除我二人以外再无一人,她的右手食指第一节是淡蓝色的,她用那根发光的手指指着我。不过后来的我对她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升入小学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我问过我的父母,他们并没有我有一个幼儿园同学右手食指是蓝色的一个女生的印象,但是这幅画面在我脑海里已经存在了十五年之久,我又绝不会记错或是忘记。
第三个画面,也是我在幼儿园的最后一个记忆片段,我仍然是坐在那个充斥着垃圾的排水渠边上,它的坡度并不是很陡,我把一片片可以吹出声儿的叶子一片一片的丢进肮脏的水里,看着它们全部沉入水底并不会漂浮起来一丁点儿,我看着一次次重归平静的水面,我看到了水里的老鼠在对我招手,我听到了它的声音。我感到害怕极了,我在那一瞬间听不到任何声音,大脑一片空白。我不明白,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和幼儿园其他同学的不同之处,我能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其他人看不到的人或可以被称作生命体的东西。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和我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张爽爽,他一脸平静的告诉我他都知道。我开始感到这个被称作正常世界的不正常。详细点说,我能够听得懂所有生物的语言,看得懂他们或是“它们”的表情。总而言之,我有和其他生物或是书籍上没有记载的非生物的交流能力。和张爽爽说过这件事之后,我从一个正常的人变成了还算正常的人。
终于,我从幼儿园毕业放暑假了。
距离张爽爽来我家找我然后跪在地上念念有词的把我手里常年都有的树叶变成黑色之后一个月,张爽爽第二次主动来我家找我,在我乱七八糟的思维里扔了一句:“我要去挪威参加世界巫术大会了。”就这样,他全家离开了村子,从那以后我才开始真正的相信我肯定不是一个正常人。
升入小学前的暑假是无忧无虑的,我开始慢慢认识自己的能力,每天重复和大多数农村小孩同样的活动:蹲在田间地头看蚂蚁们走来走去。不过我和他们的区别在大人们看来我总是一刻不停的自言自语。我开始因为参与到其他生物的活动和交流中而变得和与自己同一种族的人类的交流变得少之又少。我开始被人们叫做孤僻症儿童。
而我的父母好像也默认了我是如此的一个小孩子,并没有解开我的疑惑,他们应该不清楚而且不相信。
终于暑假结束,我来到了距离我生活的村子一公里路程左右的学校——刚刚由一所初级中学变成的小学。名字也由望月中学改名为望月小学。入学第一天,我被分配到一年级二班,班主任是个三十多岁人高马大的男老师,精干的短发,单一眼就让人觉得干劲十足。到新学校新班级第一节课都是一成不变的自我介绍,这总让我很为难。我个子不算矮,身高属于中等偏上水平,但我偏胖,在这个以瘦为美的年代我的体型并不会引来多少善意的目光。我总是逃避,但又一次次的避无可避。
“最后一个,张文!”最后还是到我了,我站起来,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平衡不让自己因为胖的缘故而显得东倒西歪,我向讲台走过去,步履平稳,站定还没开口,下课铃声响了。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们总是安稳不了多久:“老师下课了!”老师也应该是乐得如此吧:“好,下课。”正好我也不用说什么了,干脆就回到座位上老老实实坐下。
小学一年级学生们的学习无非就是重复简单的拼音和数字。大多数时间是课外的体育活动——令人厌烦的体育活动!我逃避地钻进石制乒乓球台下的空洞里百无聊赖的和墙壁上的蜘蛛们聊天。他出来了,凭空出现一般,让我安稳了几个月的心又重新沸腾起来。
他的右手食指像是被一股白色的气流和星星点点的白色光芒环绕。我蹲坐在地上,背靠在洞壁上,看着他。他完全没有我撞破了他的秘密的慌乱,自然的坐下,面对着我,看着我的右手食指,我的目光也被他吸引过去,然而并没有什么特别,我又好像是一个正常人了,或者说是不正常人群中的正常人吧。
我低头摆弄着让我寄予厚望的右手食指。
“你也是魔法师?”他问我。
“我应该不是吧。”我把头埋得更低了些,自认为那样做他就看不到我的脸了。
“哦。”他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我没明白“哦”的意思,下意识抬起头来,才发现他走了,心里很沮丧,我以为终于可以知道手指的秘密了。也很懊悔,我应该主动问他的。可能长大了觉得小时候比长大后快乐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小时候有太多快乐的事情很容易把烦恼掩盖住吧。放学回家吃过晚饭我就把体育课的疑惑忘的一干二净。
容易被掩盖的烦恼也总是容易再次出现。一年级的暑假没有和任何人接触的孤僻症儿童在暑假结束后让很多人大失所望的去学校继续接受二年级的教育了。开学了我还是沉默的坐在了最后排的角落,那个好像专属于我的地方,在老师说欢迎新同学的时候我还是没有把头抬起来——这对我并没有什么吸引力,毕竟墙壁上的蜘蛛这学期终于转变了对我上学期爱搭不理的态度,和我的聊天热切了许多。直到新同学坐在了我的旁边——他也是“孤僻症儿童”!
“你也是这个班的?”他问我。
“我是。”我把头抬起来,比上次的回答坚定太多,我想看清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