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牵着程浔浔的手奔跑在高二和高三教学楼之间的广场上时,梅溪洲一定会想起那个遥远的燥热又散发着青春的汗臭味的下午。
同样的呐喊,同样的喧嚣,同样的头顶的天空,同样的模糊的前方。
“高一年级女子400米开始检录,高一年级……”帅老师的公鸭嗓。胡式微拍拍梅溪洲的肩:“洲洲,加油。”
耳边的呐喊声好像被消音。眼前的跑道上有一片落叶。心咚咚咚地跳。汗水滑落脸庞。突然想起初一的时候。那时的400米溪洲拿了第一名,感觉全世界都围在自己身边递水关心送温暖,那时候她一直是认为自己是特别的,手执宝剑脚踏祥云披荆斩棘无人能敌。
然事实证明,那只是一个12岁少女的白日梦。
三步,两步,一步。
第二名。而且,只是小组第二。胡式微跑过来递上水:“洲洲,第一据说是资优教育中心一路升上来的,校纪录保持者,水平都到国家二级了……”溪洲略略点点头,眼神失焦。
班主任踱过来:“梅溪洲啊,表现不错。”短暂的微笑后,转而马上将目光投向田径场:“看来只能靠钱筱筱拉分了。”
老师都是这样,我们总是抱怨他们偏爱谁,但其实只要你能力足够,你就是被偏爱的那个人。所谓公平,从来都是有一定的衡量标准作为前提。
所以梅溪洲拉起胡式微跑进操场内围,拉起嗓子喊加油,直到看着钱筱筱第一个冲过终点线。人群涌过去,满溢出来。
“走吧,饭点到了,下午还有接力,回教室休息一会儿。”
隐川中学的暮夏,连猫都销声匿迹。
“哟,你们也在这儿呐。”楼心月端着饭碗挨着胡式微坐下,后面跟着笑意吟吟的顾云深。“你们俩怎么走哪都在一起啊,小心我举报。”梅溪洲抬头。“我们可是正当同学关系,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楼心月翻个白眼。
四人是隐川实验升上来的初中同学,楼心月和胡式微本来就是再要好不过的朋友,顾云深坐在三个人中间,整日扯谈聊天。溪洲和三人关系都不错,但也只是不错而已。和这三个人一起吃饭,梅溪洲有种自己是局外人的感觉——初中的时候,自己和她们归属两个完全不同的团体,后来渐行渐远……
“梅溪洲,比赛怎么样?”顾云深问。“呃,还行吧,就这样。”前八肯定有,前三肯定没有。“下午呢?”“还有个接力。”“行,加油!”男孩子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眼睛眯成一条缝,很阳光很阳光。
溪洲却没忍住笑出声。“怎么了呢……”“突然想到初中运动会你被拉去跑100,落在最后不说,还边跑边向人群招手。”
然后女生爆发出尖叫声,帅气的少年目光所及之处全是微红的脸和暗自揣测的蠢蠢欲动的少女心。
这种事,无论多二,只要颜值在线,就全部变成个性和加分点。就像多年以后听林一唱歌,梅溪洲还是觉得“我家爱豆真帅”。哦对了,还有一个前提……
像自己,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因为是女生。哪怕是神仙姐姐也得得体,毕竟这个社会对女性似乎是严苛些。而女性,却是改不了“以貌取人”的毛病——梅溪洲自己就是。
“又在想什么啊。”“没什么没什么,啊你吃好啦我们走吧,你们慢慢吃哈,别忘了来看我比赛……”
走出食堂,热浪袭来“好热啊,都九月底了还……”“忘记拿伞了,下午带着。”
“梅溪洲!梅—溪—洲—”溪洲回头,同班的男生陈昊跑过来。“怎么了?”“一会儿12点操场集合,钱筱筱说要练一下交接棒。”“哦,好。”
低头看表,11:50。“我先回教室集合了哦。”胡式微做个口型,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溪洲啊,今天开的运动会?”“嗯。你怎么知道啊。”“邹老师拍了你的照片发给我的哇。拿了第几啊?”“400米第六,接力第二。”“你们班不是预赛第一嘛,怎么决赛就第二了啊。”“交接棒失误。”“那……”
“你别问了,我的失误。”
隧道里灯光闪啊闪,忽明忽暗。车窗里的自己面无表情,眼里也是忽明忽暗。
未来的自己一定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好幼稚,不就是没拿第一,至于么。
很至于。不是做不到,而是能够做到却没有。别人或许根本不会在乎,因为第二已经很好,足够站上领奖台迎接闪光灯的照耀。
可第二就是第二,人们记住的都是状元而非探花榜眼,更何况这是彼时的溪洲能够做到的,寥寥无几的第一。现在,怎么证明?
怎么证明?没有土墙,没有树桩,没有血沃之原浇灌出的赶车谣。连一块金牌都没有。
15岁的梅溪洲觉得世界好灰暗。
连屏幕上的崔泽也调不出亮色了。
崔泽这种人,也就只能隔着屏幕看看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