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出生之后,在别人面前,大夫人总是做出一副慈母的假象,看似对她百般呵护,吃穿用度上也差不了嫡出的小姐多少,可她却从来都没有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亲手为她做过一碟点心,喂她吃过一口东西。
可那一天,卫妈妈却给她送来了一盒她从来都没有吃过的水晶糕,还带了一壶甜甜的酸梅汤,说是大夫人亲手为她所准备的。当时的她感动得几乎要落泪,还以为自己这个庶女,终于得到了嫡母的认可,终于可以被她真正的当作女儿来对待了。
于是,她一口气就吃了大半碟点心,更是一口气把那酸梅汤给喝了个干干净净,当夜她便发了天花。大夫根本查不出她染上天花的原因,曾经的她也以为自己真的是运气不好,才会染了这种恶疾。
但如今的她,再回想起曾经的那一幕,她都会忍不住在心头发出一阵阵的冷笑!
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卫妈妈送来的那些东西当中,盛着酸梅汤的玉壶,和一起送来的茶碗根本就不是配套的,在百里家,又是从大夫人那送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是如此不讲究的呢?更何况,那茶碗一看就要比那玉壶旧了许多……
从前的她想不明白,可现在她却全都想明白了,她之所以会染上了天花,根本是因为大夫人找来了被天花病人使用过的杯子,来骗自己用那杯子把酸梅汤给喝下去!
至于二夫人,百里秋水隐约记得,在卫妈妈进到院子之前,似乎和什么人不软不硬地争执过几句,最后那人像是无计可施才离去了,现在回想起来,那人应该就是二夫人了。
当年的二夫人,想必只是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却并没有实质的证据,而且那时的二夫人,跟她也不曾有过什么交集,自然不会帮她争执到底。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她阴差阳错救了她一命。
对于一个善念尚存的人来说,曾经的内疚,加上如今的感激,这已经是足够令她信服二夫人诚意的理由了。
百里秋水缓缓阖上眼睛,一个计划正在脑中慢慢酝酿成型,有了二夫人作为盟友,这件事解决起来,应当就没那么麻烦了。
只不过,除了二夫人,这次的她,还得要寻求另一个人的帮助……
“花琼,去给我准备几件东西。”百里秋水沉声道,目光当中透着一抹狡黠,“过两天我要拿去送给二哥,就当是今年的新年礼物。”
花琼应了声,忙不迭地就去准备了起来。
转过了一天,平时总是大雪纷纷扬扬的空明,竟然破天荒地晴朗了起来,明媚的阳光洒在皑皑白雪之上,一眼望过去,有种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这么好的天气,老夫人应该是会想要出来走走的,百里秋水便带了新制的香料,向着老夫人的欣荣院走了过去。
半路上,走的好好的花琼忽然尖叫一声,“小姐小心!”
百里秋水被花琼这么一扯,身子迅速地后退了一步,原本她站立的地方,正落了一团灰扑扑的雪,她愕然地看过去,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痴傻的百里文斯,此刻正憨傻地笑着,手里捧着一团不知道从什么角落挖来的脏兮兮的雪,“三姐姐,玩雪!”
这才没多久不见,百里文斯似乎又要比上次看到的时候长高了一些,越发出落成了一个俊秀少年,只是脸上的傻笑却有些太煞风景,还有手里捧着的那团脏雪,这要是沾到了衣裳,可就得马上原路返回去换衣服了。
“文斯。”百里秋水哭笑不得,“三姐姐现在要去见老夫人,你找两个下人陪你玩,好不好?”
“不,不好!”百里文斯傻笑着摇头,手里捧着的那一团脏雪又靠近了过来,“我喜欢,喜欢跟三姐姐玩!”
眼看着那团脏雪就要落到自己的衣裳上头了,一旁的花琼恼了,上来就是一巴掌推掉了百里文斯手里的东西,“四少爷!你快别闹了,小姐还得去见老夫人呢,你要是把她的衣裳给弄脏了,她还怎么去欣荣院?”
百里文斯那一双星辰般晶亮的眼眸闪了闪,表情很是认真,“那,那就不去。”
花琼一下子气笑了,“四少爷,奴婢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了!”
百里秋水拿出自己的帕子,拉过了百里文斯的手,把那上面沾到的脏水一点点地给他擦了个干净,哄道:“七姨娘找你呢,文斯,快点回去七姨娘那里吧。”
“三姐姐!”就在百里秋水把帕子往他手里一塞,起身要走的时候,百里文斯忽然拉住了她的衣袖。
百里秋水下意识地看过去,却意外地发现,百里文斯的神情,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一双眼睛当中更是隐隐闪烁着一抹渴求。正当她打算询问的时候,百里文斯却又嘿嘿傻笑一声,甩着手跑远了。
还真是个傻子,不过,能傻到这么无忧无虑的,也未必不是一种快乐。百里秋水笑了笑,继续向前走去,可走了没多远,便迎面撞见了两个人。
百里伊人身穿一袭湖色袄裙,身披一件银湖披风,头上的赤金玛瑙步摇色泽温润,越发将她衬托的面若桃李,艳压群芳。陪在她身侧,正在谈笑着的,则是身着一袭靛蓝长袍的宇文易。
百里秋水目光禁不住冷冷一斜,随即轻笑着迎上前去,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九殿下,大姐姐。”
“三小姐,这次又是碰巧遇到了你,这可真是缘分啊。”宇文易剑眉舒展,微笑着冲她微微颌首,除了那份天然而生的皇族贵气,丝毫令人察觉不到他身为皇子的高傲距离。
一听到这话,百里秋水只是抿唇轻轻一笑,心下却浮起一抹嘲讽,他们两个人的缘分,从来都不曾存在过,有的,就只是孽缘!
宇文易面带和缓微笑,可那一双凤眼却在暗暗地打量着她,自从上次宴会上见过这清丽的身影,她便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但当他注意到她眼底那道一闪即逝的寒光时,他的心中不免泛起了一丝疑惑。
自从第一次见到她起,他就总觉得眼前这位百里家三小姐对他有种……说不出的抗拒,甚至可以说是敌视,从她目光当中透出来的寒意,若不是跟他有过血海深仇的人,是很难在也瞬间迸射出那样强烈的恨意来的。
他很疑惑,为什么眼前的人在看到自己的时候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可当他想要看到那一双眼眸深处探究一番的时候,对方又会在瞬间斩断那一道深切的恨意,等他再看向那双眸子的时候,就什么也探寻不到了……
她就像是一个谜,在不经意间便挑起了他不一样的兴趣,这种兴趣不同于单纯的男女之间的****,而是……宇文易在心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这兴趣到底意味着什么,连他自己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我看九殿下和大姐姐聊得十分投机,秋水就不打扰你们了。”百里秋水摆出一个客套的笑,行了一礼,正要走开的时候,却见到从方才开始,眼神就一只冷飕飕的百里伊人终于开了口。
“秋水怎么这么着急要走?我和九殿下也只是闲聊,不如你也跟我们一起吧。”百里伊人微微一笑,目光温婉地看向了宇文易,“说起来,有件十分有趣的事情,是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宇文易很清楚眼前的两个女人,究竟谁才是更值得自己耗费心神精力的,是不是感兴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以给自己带来自己最想要的利益。
因此,他的目光在瞬间便移回到了百里伊人的身上,举止无比自然从容,就好像他的视线一直都被黏在了她的身上,从来都不曾移开过,他笑了笑,神情当中的恳切与好奇都做得恰到好处,“哦?大小姐说的是什么事?”
百里伊人掩唇一笑,举手投足当中都是说不尽的妩媚风情,“在我的云露院里,有一株生长了很久的树,在树上原本住着一对喜鹊。前不久,这对喜鹊的窝里,刚刚孵出了一窝小喜鹊,热闹得很。”
“可是在热闹了没两天之后,我却发现,在那些漂亮的小喜鹊当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突然多出来一个怪东西。”说话间,百里伊人眼角的余光扫了百里秋水一眼,那目光就像是这周遭的天气,寒冷一片。
“那怪东西,是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它长得十分丑陋,半点都不像是喜鹊的样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这个丑怪的东西突然出现在鸟窝当中之后,那对老鸟竟全心全力地哺育起了那只丑怪的东西。”
百里伊人微微蹙眉,神态甚是惹人爱怜,“那只怪鸟,实在是丑陋又恶心,我连多看一眼都不愿,可为什么那对老喜鹊却会放着自己真正的孩子不管,去照顾那只恶心的怪鸟呢?九殿下,你知道那只怪鸟是什么吗?”
百里秋水哪里会听不出,百里伊人这分明是在指桑骂槐,骂她百里秋水就是鸠占鹊巢里面的那只丑陋斑鸠!
果真,宇文易展眉笑道:“大小姐看到的,便是鸠占鹊巢了,那只丑怪的鸟,想必就是斑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