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伊人眼底光亮一闪,“怎么算?”
“母亲说还要从长计议,不过也差不了几天,母亲现在也只是有了大概的想法,具体如何,还得要再做些准备。保不齐,这次可是一石二鸟的好计划!”
“当真?”百里伊人眸中的气恼已经消散了几分,“母亲真是这么说的?”
“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百里昔年安抚她道,“母亲这次也是按捺不住了,只是你也应该明白,斩草就要除根,斩草容易,除根却难,要花一点时间准备也是值得的。”
百里伊人重重点头,“好,那我要怎么做?”
“你就安心在这里守灵,其他的什么都不必多做,尤其是像刚才那样的举动,更是万万不可以再出现了。”百里昔年面色凝重,强调说,“这一次被我看见了还好,如果是被别人撞见了,你难道是想要落实百里可青死前的胡言乱语不成!?”
“我只是不甘心!”
“再不甘心,也要忍!忍得一时之气,才能够成就大事,母亲不是时常这么教导我们的么?”正说着,只见那随从拎了一只食盒进来,百里昔年将那食盒交给她,“这些替代的供品,你先自己摆上,我得先回去了,别再让什么人看见,到时候又是麻烦。”
“好。”百里伊人点点头,接过了食盒,一想到在不久之后,那个惹人心烦,令人恶心的百里秋水,很快就可以不用再出现在她的眼前了,方才那一抹难看的怒意,立即就在她的脸上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素月院内。
刚刚回到房间里的皇甫翌辰,一眼便看见了坐在椅子上,正若有所思地捧着一杯茶的二夫人,立即笑着迎了上去,“母亲怎么来了,有什么事情找我的话,让下人来给我传个话不就成了,你这身子才刚恢复不久,别累着了。”
二夫人倒并不着急回应他,而是先扫了一眼这房间里的下人,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等房间里的下人都离开了,皇甫翌辰又笑着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还得先把他们都赶了出去?”
“今天晚上的宴会,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不许去了么?”二夫人抬起视线,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眼角眉间浮现着的,尽是浓浓的担忧与气恼。
见他正要回应,二夫人又一口喝断了他的话,“可别告诉我说你是溜出府去玩了,我的人可是看的分明,你是从前厅回来,又跟着长房的人去到了祠堂。”
看瞒不过去,皇甫翌辰索性也就不再争辩了,“是,我今晚是去了宴会。”
“你……”二夫人又气又恼,可气了半晌,终究还是没说出一句狠话来,“我先前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今晚会有皇子也到场?这种场合,你躲避都应该惟恐不及,你倒好,还要自己主动凑上去,你……你那心事,也该放下了!”
皇甫翌辰面色微微一动,随即一抹苦笑浮上了唇角。此刻的皇甫翌辰,眉眼冷峻淡然,再也看不到一丝玩世不恭与吊儿郎当的邪气。
他微微垂下视线,“母亲,这心事……我实在放不下。”
“翌辰!?”
“我也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可我终究放不下。”皇甫翌辰重又抬起视线,在那一双魅惑无匹的眼眸当中,此刻浮动着的却是一抹若隐若现的忧伤,“我本来也应该是宇文氏堂堂正正的子孙,可我却连冠上宇文这个姓氏都不能。”
“既然除了我宇文这个姓氏,那便是要抛弃了我,可为什么他们又把我送到了这里?我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才要把我的姓氏都驱除,连我真正的家都不允许我踏入一步?”
“翌辰!”二夫人的眼底已然有了泪光闪动,“你这么说,是……是嫌弃我这个娘?”
“不,母亲。”皇甫翌辰半跪在二夫人的面前,目光柔软,却带着一丝难以言明的伤痛,“我从未后悔遗憾过可以成为你的儿子,在我的心里,你是我唯一的娘亲,也是我唯一的挂念。可是……”
“可我的心里真的放不下,我真的很想要弄清楚,为什么同样是宇文氏的后人,别人能够堂堂正正地宣告自己的出身,而我却要过着寄人篱下,隐姓埋名,躲躲藏藏如同阴沟老鼠一般的日子?”
“若是他们真的想要抛弃我,那又为什么不干脆远远地送到偏僻的地方,从此不闻不问任由我自生自灭?又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母亲,这心结在我心中已经凝成了十几年,我实在没有办法不去想它,更没有办法说忘就忘!”
皇甫翌辰低垂下视线,那目光当中的忧伤几乎要从那一双眸子当中满溢出来,那浅浅的语调当中,有着一丝藏不住的哀伤苦笑,“倘若我真的是个玩世不恭醉生梦死的纨绔子弟也就罢了,可我……”
“母亲,我明明有着一身好武艺,我的才思明明不逊于任何一人,可我却要终日将真正的自己藏在‘百里家纨绔二少爷’的这个躯壳当中,时时刻刻都要提醒自己,必须要将任意一丝锋芒深深掩埋……”
“我快要熬不住了,我真的……不想要再这么累下去了……”
他的声音变得喑哑,甚至带了一丝丝的颤抖,此刻倘若有人见到了他现在的样子,一定不会认出此刻这个满眼伤痛的人和那个满脸娇纵邪气的皇甫翌辰是同一个人。
“翌辰,我的好儿子……”二夫人握着他的手,刚一开口眼泪就已经悄悄流了出来,“我怎么会不明白你的痛苦,可是翌辰,你不要怪我,我之所以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你要以假象活下去,我也只是怕你受到伤害啊!”
“皇子内斗,其中的险恶谁不知晓?他们若是不知道你的身份也就罢了,可这扬城的哪一个人不清楚,你皇甫翌辰实际上是皇帝的儿子,是被送来百里府作为养子的人?就算皇帝抛弃了你,就算你没有机会参与到那些内斗当中,可人心……毕竟难测啊……”
“你若是显露了锋芒,到那时,万一有人对你起了忌惮之意,那时候你又该如何?母亲没用……没有个权势大到能为你撑腰的母家,一旦有什么人对你起了杀意,母亲实在没那个本事来护着你呀……”
说着,二夫人已是泣不成声,被岁月留下了浅浅印记的脸上,已经被泪水浸泡了个遍,她的手抚摸在儿子的脸上,似乎这样,才能更贴切地将自己的歉疚传达给他,“母亲只想要看你好好活着,也是不得已,才会出此下策的。”
“有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文武双全,成为一名响当当的人物?可是你不可以!翌辰,听娘亲的话,好不好……”二夫人看向皇甫翌辰的目光,已经是近乎哀求了,“踏踏实实做一个醉生梦死的纨绔公子,至少也能平平安安的活下去,总比丢了命的好啊!”
“答应娘亲,不要再纠结这件事了,好不好?娘亲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看你平平安安地活在我的身边,娶妻生子,能活一世的安稳,那我即便是死了也心安啊……”
“母亲!”皇甫翌辰的心隐隐一揪,对上二夫人那张满是挂念,又带着深深歉疚的脸,自责之感顷刻间便涌动了上来,他掩去眼底的那一抹伤痛,强挤了个笑脸出来,“我答应你,没有你的允许,我绝不会……绝不会冲动胡乱行事。”
得了他的这句回应,二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同他翻来覆去地说了好些回,直到看他次次都应了下来,没有丝毫敷衍抑或不耐烦,这才安心离去。
亲自将二夫人送出了素月院,望着二夫人远远离去的背影,皇甫翌辰的目光却逐渐凝重了起来,那飘出唇边的话,轻得只有他自己可以能听。
“母亲,这心结……终有一天我是要解开的……”
夜已深,皇甫翌辰在如水的月色之下,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这一夜,无心睡眠的除了皇甫翌辰,还有宝旷院的主仆二人。
花琼捧着茶站在一旁,时不时地扫一眼还坐在那里的人,到了三更天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道:“小姐,这都子时了,您再不去歇着,身子怕是要熬不住的。”
“就一个晚上,有什么熬得住熬不住的。”百里秋水拿着白子,落在了棋盘上的一处。
今天晚上,她自从回来就一直坐在这里自己跟自己对弈,都已经坐了两个时辰还要多,花琼看都看得累了,百里秋水却还是稳坐不动,一派心如止水的模样。
“小姐,您要实在喜欢下棋,奴婢明天去帮您把二少爷请来,两个人对弈不是更有意思吗?”花琼看着棋盘上那难分难解的局势,还以为她是不自己跟自己杀出个胜负来不甘心。
一听她说这话,百里秋水立刻便笑了起来,“二哥他会对什么弈?打磨一套玉棋子给倚红楼的头牌姑娘送去博佳人一笑,这才像是他干得出的事。”
见这提议不行,花琼又换了法子,“好,您不爱跟二少爷下棋,那明儿奴婢去请五小姐,这总成了吧?”
“你以为,我这么做是因为棋瘾上来了?”百里秋水将手里的棋子丢回一旁的棋盒里,笑了笑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