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万珠的四肢全部都被斩去了大半截,只留下短短的一小节支撑在地上,她就这样弓着背,趴伏在冰冷的地上,后背则被绑上了一块青石雕成的灵位,活脱脱就像是一只大乌龟。
毫无疑问,伊万珠会变成这样,同乐善绝对脱不了干系,只是百里秋水却没有想到,仇恨竟然会令从其那个天真无邪的乐善,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手段极其残忍之人。
“公主,她毕竟也是大和公主,你这样做……”百里秋水轻声道,“万一大和的人找来……”
“那又怎么样?”乐善眨眨眼睛,“她从前是大和公主,可当她上了那张床之后,她就是空明的九皇子妃。现在九皇子谋权篡位,她本来也是要一并受到处罚的,我就算不这么做,她也会被充作军妓,下场同样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
“公主说的倒也没错。”百里秋水轻轻抿了抿唇,却还是将那一声叹息压回了心底。她其实倒也不是在大和会不会找来要人,有伊万沙在宇文润手里作为人质,大和就必须得投鼠忌器。至少在伊万沙还活着的时候,大和是不会敢对空明如何的。
同乐善那离开,已经是正午阳光最盛的时候了,当百里秋水快要离开皇宫的时候,却见到那穿着一身明黄的男子,已经等在了那儿。百里秋水走上前,毕恭毕敬地对着宇文润跪了下去,“臣女百里秋水,叩见陛下。”
“你知不知道,我唯一不想要看见跪在我眼前的人就是你?”宇文润眉心一紧,上前想要将百里秋水拉起,对方却在他的手触碰到自己的时候,又叩头行了一礼,“谢陛下。”
宇文润的手顿时僵在了半空当中,他看着款款起身的百里秋水,喉间不知为什么竟涌上了一丝苦涩,“秋水,除了将我看作一个帝王,你就真的不能……”
“陛下本就是帝王。”百里秋水笑道,“陛下初登基,要处理的政事想必很是繁忙,臣女就不多叨扰陛下了。”
“你连一瞬间都不想要多待在我的面前吗?这皇宫究竟是多可怕,会让你这样唯恐避之不及?你到底在躲避什么,恐惧什么?”宇文润侧身,拦在了她的面前,望向她的目光当中,真诚的几近痛苦,“我已经是皇上了,你所有恐惧的,我都可以以一人之力为你挡开!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接受我分毫?”
“陛下误会了。”百里秋水长叹一声,她转过身,目光悠远地扫过这宫中的一切,语调轻的就像是在喃喃自语一般,“我只是厌恶这个地方,这厌恶是镌刻到了骨子里的。陛下既然从未体会过,也就不要再为难臣女了。”
“你到底在厌恶什么?”
“陛下。”百里秋水摇摇头,对着宇文润露出一个微笑,在他那不解的注视当中轻叹一声转过了身,“陛下现在的身份不同以往,陛下既然已经得偿所愿坐上了龙椅,往后我们也就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直到百里秋水的马车已经远远地驶了出去,宇文润都像是一尊木偶般呆立在了原地,最终,他的目光才有些无力地垂了下来,“皇位……得偿所愿?只不过是一个为了自保才不得不抢夺的位置,哪里算是得偿所愿……”
回到了百里府当中,百里秋水便命人关上了宝旷院的门,只说是自己累了,想要安静歇息,无论是老夫人派人来探视,还是百里于道又送了东西来,统统都被丫鬟打发了出去。如果不是半夜宇文润忽然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百里府仍旧不会有人发现宝旷院早已经人去楼空。
宝旷院里面的摆设,统统都没有分毫变化,除了一些衣裳首饰,和携带方便的银票之外,百里秋水什么都没有带走。甚至就连桌上的香炉,还在飘着那袅袅幽香,就像是再过不久,房间的主人就会回来这里。
见到宇文润那铁青到了极点的脸色,百里于道冷汗顿时流遍了全身,跪在地上磕头不止,却被心情跌落到谷底的宇文润二话不说,便命人将她架了出去。
宇文润有些失魂落魄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桌角还放置着她喝剩的半杯茶,里面的茶水已经凉透,人也早已经不见。
“为什么我没能早点来……”宇文润扯了扯嘴角,却只是挤出了一丝苦笑。今晚,她忽然接到了董皇贵妃宫里送来的一封信,拆开之后却发现里面是百里秋水的笔迹,上面一一写明了那些大臣是可以委以重任,哪些又是需要提防着的,几乎朝中的每个官员都被写在了其中。
联想到白天时,她那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还有现在这封就像是最后交托一般的信,宇文润直觉便认为有些不对,匆匆忙忙便亲自带人赶了过来,却还是晚了一步,看到的就只有这人去楼空的寂静。
见他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一旁的亲信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陛下,三小姐她们走不了多远的,现在就让小人带人追上去,天亮之前,必定可以找回三小姐的。”
说罢,那亲信的声音又压低了些,“陛下,等小人追回三小姐之后,陛下倘若真的舍不得她,倒不如一封圣旨,将三小姐接到宫里。三小姐是个明白人,应当不会做出抗旨的事情来。陛下您认为如何?”
宇文润摇了摇头,神色落寞,唇畔仍旧夹杂了那一丝苦笑,“不必了,朕了解她,她不是用强迫手段就能够留得住的人。”
说着,宇文润又环视了一眼四周,沉声道:“去告诉你们家小姐,朕立誓,她所珍视的人,朕都会一一照顾好,让她不必担心。还有——”
“告诉秋水。”宇文润的嗓音无端便带了一丝令人心疼的沙哑,“倘若她找不到要找的人,无论是多久之后,都要让她回到空明来。只要我宇文润还再世一天,这世上就总有一处她可以安心回来的容身之处。朕……不会再去主动打扰她。”
这一夜,宇文润没有回宫,而是一个人在宝旷院中枯坐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一早。就在宇文润赶回宫中的路上,与此同时,郊外的一辆马车中,一名略显瘦削的男子正闪进了马车, 单膝跪在地上,同坐在马车中的百里秋水,将昨晚宝旷院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宇文润说出的那些话,也是只字不落。
听罢,百里秋水只是轻轻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只是在她这样说过之后,那人仍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有些迟疑地从袖中掏出了一枚玉佩,“这是他在离开之前,解下来放在桌上的,属下也不清楚究竟是不是要给小姐您的, 索性就拿了过来。”
百里秋水接过玉佩,触手时一片沁凉,这玉佩她曾经见过,是宇文润从小到大贴身带着的东西。他把这留给她,是在向她第二次表明,无论她走到何处,只要她有了想回头的念头,就随时可以回到空明,回到扬城。
“其实……奴婢觉得……皇上对小姐真的算是痴情了。”花琼有些忍不住,在一旁轻声嘀咕了一句,却在被罗柔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立即闭上嘴,一言不发了起来。
“帝王太过痴情,未必是一件好事。”百里秋水面无表情地摩挲了几下那玉佩,轻轻掀开帘子,随手便将那玉佩给丢了出去,“没有回头的打算,这玉佩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
此时的马车正从一架桥上路过,那玉佩被丢出之后,径直便落入了水中,在水面上溅起几个浅浅水花之后,便悠悠沉到了河底。水波轻一晃动,即刻,它便被掩埋在了一片薄薄淤泥当中……
百里府当中的二少爷离家不归,三小姐又神秘失踪,一时间,在扬城当中关于这百里秋水的传言便喧嚣尘上。可在不久之后,这百里府三小姐的失踪悬案,也就成为了那众多的未解之谜当中的一个,除了会有人在缺少谈资的茶余饭后拿出来提一提之外,便再也没有人会认认真真地想起这件事了。
转眼间,这炎热的夏季便已经过去了,凉爽的秋季就在第一片树叶泛黄之时悄悄地来临了,就连蒙正第一大香坊后院的两棵梨树,也都已经挂上了累累硕果。
“小姐,奴婢昨儿听见您有些干咳,让罗柔去摘几个梨子,奴婢给小姐炖川贝银耳雪梨汤吧?”花琼眼巴巴地看着树上的梨,说是给小姐煲汤,自己却吞了吞口水。
花琼话音刚落,两个勉强算是熟透的梨便被人给丢进了怀里,吓得她一个愣怔,差点没接稳,将梨丢过来的罗柔拍拍手上的灰尘,“小姐您看,奴婢说的没错吧,当时花琼一个劲地支持您买下这醉心香坊,就是看中了门口的这两棵梨树。”
“净拿我说笑,当时买的时候,我可没看出来门口这两棵树还会结果。”花琼眨眨眼睛,“小姐,是不是?”
百里秋水笑了笑,“这梨你也别去煲汤了,我昨天是让香料呛了一下,咳嗽几声不碍事,你们两个洗干净吃吧。”
说着,百里秋水微微正了正脸色,“罗柔,你这次打听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