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我以往都不在乎,因为还有母亲,可现在就连母亲都丢下了我一个人。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就有那么十恶不赦,所以老天才会连一丝温暖都不想要留给我?”
他有些吃力地抬起手,忽然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眼底不见一丝泪痕,可那眼眸当中的悲痛,却远不是几行泪水可以相比,“这一剑,若是能刺得准一些才好……”
“二哥这么说,就不怕尸骨未寒的二婶先寒了心么?”百里秋水眉心一紧,用力地攥紧了他的手腕,不让他碰触到自己的伤口,“二婶虽然不是你亲生母亲,可对你的疼爱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让她看到你现在这幅模样,你让她如何能放心的去投胎转世?难道你要她的魂魄一辈子都担惊受怕地跟着你?”
说着,百里秋水的话语又是一软,“自打我回到府里,二哥对我是最亲切的人,无依无靠的滋味有多心酸,二哥如今是体会到的了,倘若二哥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那就要轮到我来体会这种滋味了。二哥平日总是口口声声说最疼的便是我,难道只是一句空话么?”
“你——”百里秋水的话尚未说完,忽然身子便被抱了个结实,那低沉细微的嗓音,却一字不落地钻进耳中扎了根——
“我只有你了……”
这近乎呢喃的一句悲痛之言,却令她微微一震,那下意识地要推开他的手,最终还是调了方向,轻轻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等到天彻底大亮,皇甫翌辰才沉沉睡去。
从素月院离开,刚回到宝旷院里头,正打算小憩一会儿的百里秋水,一眼便看到了那正在角落里窃窃私语的两名丫鬟,若是以往,她大概也就装作没看到了,可偏巧却被她给听到了“大夫人”、“廖府”等字眼。
百里秋水望了花琼一眼,花琼立即便明白了过来,上去便板了脸冲那俩丫鬟道:“大白天的,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花琼姐姐。”穿红衣的小丫鬟连忙陪着笑,道,“我们没嘀咕什么。”
“没嘀咕什么,那我刚才怎么听到什么大夫人?咱们府里现在可没有大夫人,你们两个说这话要是被老爷听见了,到时候才有你们吃不了兜着走的!”花琼瞪了她一眼,“还不老老实实说。”
红衣丫鬟无辜地看着她,“我们也是刚才从大门那经过才看到的,是大……是廖府里头来人了。来的是太傅夫人,说是要来找老夫人的。”
百里秋水将她们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廖府,又是太傅夫人,那么今儿来的,想必就是大夫人的母亲韩氏了。
大夫人的母家很是显赫,其父廖云进早早便官拜太傅,母亲韩氏也跟着被封了一品夫人,这也是当年百里于道娶她的真正目的,同廖府结亲之后,原本已经呈现萎靡迹象的百里府,有了廖太傅相助,百里府果真也来了一次起死回生。
可就是这门显赫的婚事,想当年的老夫人私下却是并不怎么情愿,其原因并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大夫人的母亲韩氏。韩氏年纪轻轻便老谋深算,心机颇深,行事作风更是干脆毒辣。
现在大夫人被休,韩氏找上门来点名要见老夫人,为的是什么事,明眼人一看便知。
百里秋水顿时打消了小憩片刻的打算,领着花琼便向欣荣院赶了过去。
见到她来,门口的小丫鬟好心拦住了她,“三小姐,老夫人正见客呢,要不您还是等客人走了再来?”
“不妨事,我也只是来坐坐,陪一陪老夫人。”百里秋水笑了笑,掀开门帘便走了进去。
一进门,百里秋水便看到了那正端坐桌子两侧的人,老夫人的脸上还残留着一丝疲惫,精神看起来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而坐在另一端的那人便是韩氏了——
韩氏要比老夫人年长,满是皱纹的脸上却带着一丝不肯服输的执拗,看起来精神倒是极好的,一头银丝分毫不乱,一双苍老的眼睛当中闪着一丝凌厉的寒光,早已经瘪了的嘴紧紧抿着,不必开口,神态之间已经有了三分愠怒。
百里秋水一进来,奉茶的小丫鬟才紧跟着进到房间当中,看来她也只是比韩氏晚到了一步。
“秋水见过外婆。”百里秋水微微垂下视线,毕恭毕敬地冲韩氏行了礼。
韩氏精瘦的脸颊侧了侧,故意眯起眼睛,扫了一眼,“看来真的是不服老不行了,一听到有人喊外婆,我还当时伊人来了。这一说到伊人,怎么到现在都没见她来看我这个外婆?总不至于他们夫妻两个闹僵了,我就连自己的外孙女都见不到一面了吧?”
说罢,韩氏便端起眼前的茶慢悠悠品了一口,再不看向百里秋水分毫,言下之意分明是压根不接受她的那一声外婆。
“伊人病了,正在养病,这时候见恐怕是不方便。”老夫人示意秋水坐到一旁,她不打算真的将百里伊人喊过来,韩氏这次来很明显来者不善,再来一个百里伊人,她可实在头疼。
“病了?好好的怎么会病了呢?也是,那孩子向来身子都是弱的,来不了就来不了吧。”出人意料的是韩氏并没有再执意强求下去,只不过这话刚一说完,立即又是话锋一转,“先前年儿的死,想必是给伊人造成了太大打击,现如今母亲又被活生生赶出去了府……”
老夫人再好的耐性也有些压不住了,这么多年来,在这亲家母的面前,她一直都有种矮人半截的感觉,可现如今她却半点都不打算忍让了,“廖夫人,宛如被休可不是无凭无据,她是咎由自取,做了错事就要受到惩罚,实在怪不得别人!”
“笑话!”韩氏稀疏的细眉猛地一抖,那股子说一不二惯了的气势便流露了出来,“事情到底如何,还不是只凭你们百里家一张嘴?谁能证明是我女儿去教唆杀了人,谁又能证明那几个破娃娃就是我女儿的?”
“我看这根本就是你们百里家联手给我女儿下了套,等着她自己钻进去!倒也是,百里于道现在可不是当年那个险些连七品芝麻官都没份儿的愣头青了,我那好女婿现如今可是兵部尚书大人了,这也难怪他会不把我们廖府放在眼里了!”
“我女儿这么多年,为了你们百里府生儿育女,耗尽了青春精力,最后只凭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贱人轻巧几句话就断定了她的罪名——”韩氏冷笑一声,“亲家母,这未免有些欺人太甚了吧?”
“廖夫人,这件事已经没有商议的余地了,在空明我还断断没有听说过哪家的休书是给出了还能收回的。更何况这件事是不是有证据,也同样不是廖夫人你一个人说了算。”老夫人眉心微微一紧,语气当中已经有了几分不悦。
韩氏轻轻一笑,站起身来,商议?她今天可不是为了商议而来!想她堂堂太傅夫人,想要做成什么,还从来都不需要用到商议二字!
“亲家母,这小两口吵吵闹闹,再怎么三天之内火气也就该消了。等到明天,我那好女婿倘若不来廖府接人——”韩氏冷哼一声,面带威胁地迈开步子便径直走了出去。
韩氏的话不必说得太过清楚,也能够让人听得懂她话里的威胁意味,现如今大夫人的父亲虽然年迈,可他仍旧是太傅,即便是已经得到皇上准许,不必每日都去上朝,可他权利仍积还在,倘若得罪了廖府,到时候百里府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当晚,百里于道刚从宫中回来,立即便被老夫人喊到了欣荣院,过了没多久,百里于道就从欣荣院走了出来,只是脸色却阴沉沉地有些可怕。
“小姐,您说老爷和老夫人,会不会真的把大夫人接回来?”打听到百里于道去了欣荣院的花琼,第一时间就将这消息告诉了百里秋水,心里不免有些忐忑起来。大夫人看自家小姐不顺眼已经是明摆着的事情了,她要是回来了,不就等于麻烦也跟着回来了么?
对此百里秋水却并不在意,大夫人的气数已经尽了,这一点你毋庸置疑。但凡她自己还有三分本事能够翻得了身,也就不至于搬出廖府的势力来向百里府施压了。她回不回来,对她来说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现如今她最担心的是皇甫翌辰,身上的伤再严重,也总有一天会全部愈合,心里的伤,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慢慢结痂了。
次日,也正是韩氏说出那三天的最后一天,这天一大早,百里于道果真又去到了廖府,像是没事人一样将大夫人给接了回来,那封休书也随着付之一炬,烧成了灰。
与设想当中不同的是,大夫人这次回来并没有宣扬到府内人尽皆知,而是一顶轿子直接回到了文莲院。过了整整一天,第二天早上才以请安为由,去到了欣荣院当中。
当大夫人到的时候,百里秋水恰好也在,见到了如今的大夫人,百里秋水立即便明白了,为什么昨天大夫人并没有在众人面前露脸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