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塘街清风茶馆里,王尔德呷一口茶水,吃几粒五香花生米,坐在圈椅里优哉悠哉听评弹。
王尔德长得十分精瘦,脑门前突,眼窝深陷,脸上突兀高耸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黑边眼镜,浑身透着一股狡猾精明劲儿。
他是瑞升祥的账房先生,瑞升祥易主之后,高善仁想请管发茂继续做瑞升祥的店头,管发茂婉拒邀请;高善仁又请王尔德来做,王尔德一口答应下来,暂时替高善仁经营着瑞升祥。
王尔德品茗听曲怡然自得之时,伙计孙海跑进来,伏在王尔德耳边说:“掌柜的,有买卖了,大买卖。”
王尔德不耐烦瞪一眼孙海:“啧,能有什么大买卖?你们自己应付就是了。”
孙海不敢怠慢,说:“真是大买卖,那人一下要三十匹上等货。”
王尔德欠起身子,眼珠溜圆发光:“真要这么多?”
孙海点点头:“打扰您雅兴了,请您亲自去看看吧。”
王尔德又吃了几粒花生米,喝口茶,才慢悠悠站起身来,和孙海回到瑞升祥。
进了瑞升祥店门,王尔德一眼看见王贵坐在椅子上,不由大惊失色。
瑞升祥易手后,王尔德第一次见到原来店里的老伙计。
王尔德来到王贵身边,问道:“原来是王贵呀,你怎么来了。”
王贵打量一下王尔德,说道:“王掌柜现在很风光啊,转眼土鸡变凤凰,一下成了瑞升祥的掌柜。”
王尔德倨傲十足,说话口气也变得很牛气:“风光谈不上,承蒙高老板抬爱,帮他看看店,糊口而已。王贵大驾光临,要买些什么啊?”
“布十匹,软缎十匹,织锦十匹,有货吗?”
王尔德很自负地说:“有啊,瑞升祥什么货没有呢?今天的瑞升祥非同往日,要什么货有什么货。”
王贵真想上前抽王尔德一个嘴巴,这孙子真有些癫狂,连自己姓什么都不大清楚了。
“王掌柜,我这大批量的生意,价格是不是可以优惠一下?”
王尔德扫一眼店里的伙计,转眼再望着王贵的时候,眼神已经热情不少:“价格嘛,好商量。王贵,你干这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是懂规矩的,咱们里面谈,里面谈。”
王贵明白王尔德避开店堂的伙计,去里屋谈价钱,无非是想暗箱操作,从中吃点回扣而已。
王尔德领着王贵走进柜台后的里屋,一进门,看见管文标端坐在太师椅上。
王尔德大吃一惊,转身想走。王贵在他背部一搡,王尔德便一头扎进门去。
王贵进门顺手把门关上。
王尔德颤颤向管文标躬一下身子说:“大少爷,您来了。”
管文标声音平淡问道:“账房先生为什么躲我,难道心中有愧吗?”
王尔德满脸堆笑解释说:“大少爷多虑了,在下眼睛有疾,刚才一进屋,猛然看见一人坐在这里,并未认出是大少爷,所以转身想走。”
管文标紧盯住王尔德的眼睛问:“眼睛看不清,难道心里也不明白,知道我来干什么吗?”
管文龙拱手作揖:“少东家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管文标冷冷问道:“你现在是瑞升祥的店头吗?”
王尔德一脸谄笑道:“嗨,我根本不想干这个苦差事,是高老板硬要我帮他看店。等他找到人后,我就不干了。”
管文标用眼神示意王尔德坐下:“王先生请坐,我有话问你。”
王尔德战战兢兢坐在管文标对面的椅子上。
“你很忙,不耽误你太多时间。”管文标直视昔日的账房先生,“我只问你一句,管家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把瑞升祥税上的秘密告诉税务局?”
王尔德慌作一团,大声说:“大少爷这是冤枉我啊。我就是一个账房先生,只管记账,交税的事情都是管发茂一手经办的。他交完税,把税单交给我,我就记账做账。一直到事情发生后,我才知道纳税出了问题。”
管文标问:“你是说瑞升祥税务上的事情,一直是管发茂操办吗?”
王尔德毫不犹豫答道:“是的,税务上的事情,都是管发茂一手包办的。”
管文标想起父亲被官府关进牢房后,管发茂前往上海找他报信,在去南京的火车上,他问管发茂上税的事情,管发茂说上税都是王尔德在经办。
现在王尔德又非常肯定地说,上税是管发茂一手操办,两人谁在说谎?
“你是说瑞升祥税务上的事情,是管发茂作怪?”
王尔德眼珠滴溜转动,狡黠地辩解:“反正我没有告状。少爷你想啊,我是一个靠记账吃饭的人,如果做了对不起瑞升祥的事,以后谁还敢找我做账?”
“这话在理啊。不过管发茂是我堂兄,我爹待他也不薄啊,他为什么会告密呢?”管文标装作大惑不解的样子,“王先生,你有没有告密暂且不谈,你说管发茂会不会告密呢?”
王尔德干笑着说:“这我不敢妄议。不过税务的事情我从未插手,细节恐怕只有你爹和管发茂知晓吧。这事您得问管发茂。”
王尔德明显是在试探,他无法确定管文标是否掌握真凭实据。
管文标打量着王尔德,心下盘算着一时还不能打草惊蛇,这个老狐狸城府极深,老谋深算,平日看起来不言不语,谁知道他背后做了多少手脚。
“我敢发誓,如果是我告的密,天打五雷劈!”王尔德非常利索地起誓:“我绝不干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大少爷看不惯我替高老板做事,我马上可以辞职。找我做账房先生的店多着呢。”
“这倒不必。干活挣钱,各为其主。我没有权力限制你的工作。”管文标抿嘴一笑,站起身来说。
王尔德紧张的情绪有所松弛,赶忙也站起来,微微给管文标鞠个躬说:“少爷,我吃着瑞升祥的饭,绝不会砸瑞升祥的锅。我王尔德自问是个有底线的人,管家待我不薄,我绝不会做对不起你们的事。”
“王先生认为纳税之事是谁泄密?”
王尔德字斟句酌说道:“这很难说。有时候税务局也会定点检查。但是......如果没有线索,是很难查清的。”
管文标故作推心置腹的样子,说道:“王先生,你在管家干了这么多年,如果您不可靠的话,我爹不会用你这么久。只是我不明白管发茂是我爹的亲侄子,他为什么会背叛瑞升祥呢?”
“唉,人心隔肚皮,人心不足蛇吞象啊。这世道很多事情,很难说清楚啊。”
王尔德见管文标把矛头指向管发茂,戒备彻底松弛下来,他尽量让自己说得话滴水不漏,但表情已经出卖了他。
管文标戴上墨镜、礼帽,压低帽檐,说道:“王先生,你安心过你的日子吧,瑞升祥税案与你无关。我找你问话的事,最好不要跟任何人说。”
王尔德连连点头:“少东家只管放心,我一定会守口如瓶的。”
管文标和王贵匆匆出了门。
孙海见王尔德送走两个人,凑上前来说:“刚才只有一个人,现在怎么出去两个人?”
王尔德扭头对孙海一通臭骂:“你个龟孙管赇得多,滚!”
孙海点头哈腰转身离开,脸色随即阴沉下来,隐隐浮出一股杀气。
孙海是高善仁获得瑞升祥后,新聘的伙计领班,对王尔德趾高气扬的做派,早就忍无可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