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寂籁无边的夜色被一道突兀的尖锐叫喊刺破,顿时,人心惶惶,清净安宁的佛门清净之地嘈杂起来久久未能停歇。
声音是从相明寺西角一处小院里传出的,顺着声音最先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住在这处院子里的李家姑娘的二伯娘,她抬脚正踏进院子里,斜后方却传来一句佛号,“阿弥陀佛……”
“大师。”闻言,郑氏忙一侧身,对着来人颔首:“我照着声音寻来,不料这小院正是我府上四姑娘祈佛居所,心下担忧,正要进去看个究竟。”
“既是如此,还请施主前往看看贵府姑娘,若有不妥请唤贫僧。”相明寺方丈空明大师双手合十,一念善哉,便领着随行弟子静站在院外不再同行入内。
郑氏闻言也不再多说其他,步子加快朝屋里行去。“多谢大师。”
屋内,一个碧衣丫鬟歪倒在地,靠近心脏的位置一把锋利的匕首稳稳的插在那,而一个只着中衣的少女身子堪堪倚靠在床柱上,她眼眸冷厉的看向地上的丫鬟,气息极其的虚弱。
“你是谁?为何害我?”
“小姐,奴婢是春容啊,你不记得春容了吗?”地上的人目光微闪,气若游丝说道,望向少女时一脸痛苦模样,“小姐,春容怎么会害你,定是您癔症又犯了,小姐,春容好痛,春容以后不能再服侍小姐了,小姐……”
“春容…”蓦地,一阵难以言喻的痛楚朝大脑袭来,几乎是同一瞬间,各种记忆纷杂着接踵而来,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因此只能靠半卧在床榻上支着,还怀疑惑的少女在此时顿时冷厉得射出一抹寒光,“你要嫁祸我?”
听到这句话的春容愣了一下,接着咯咯咯笑出了声:“小姐清醒了么,可惜了,二夫人就要带人过来了,小姐听,脚步声就近了呢,因犯病差点杀害伺候十年之久的贴身丫鬟的消息传出去,日后,小姐身患癔症的消息就会彻底的坐实了呢。”
“是么?”少女的长发散乱,不知何时起,她苍白的脸上神色已经平缓下来,就连气息也在缓缓平和着,她离开床榻向地上的春容走近,一直到那双稚嫩的素手能够触碰到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春容,你跟了我十年,这十年里,我有没有告诉你,自己用匕首刺自己,伤口是不一样的。”
少女的声音轻轻柔柔,在不知情的人听来只觉得分外动听像羽毛挠在心头酥酥软软,偏偏此情此景,在春容听来,却莫名觉得诡异万分,她瞪大眼睛,只见少女唇边泛起漫不经心的笑容,耳边还在回响着少女轻柔柔的话:
“这样很难受吧,看在你跟我十年的份上,就让你痛快的去了吧。”
说着,少女一双手用力的将剩下一半在外的匕首重重送进春容的心口,温热的鲜血顿时溅落四下。
与此同时,门外响起浅浅的脚步声,少女眉头微皱目光轻闪,几乎就是在来人那双手扶上门时,手腕一翻,用匕首在自己的肩膀上重重划下一刀,紧接着,少女又将春容的尸体扶起将手中的匕首插在她的背上,放开春容前自己则顺势一翻在尸体倒地前昏倒在地,当这一切迅速做完时,门被推开了。
匆匆赶来的郑氏看见眼前一幕,身子蓦地一颤,原本雀跃的心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怎么会是这样。
李琼琅和春容均昏倒在地,地面上鲜血流淌,血海中那把锋利的匕首泛着寒光,扶着郑氏的丫鬟几乎是本能的惊叫一声:“杀人了!”
就在郑氏还没缓过神来时,院外空明方丈以及客居在相明寺祈福的家眷悉数走进了屋子。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此番情形,人命在前,已经容不得其他规矩,只听方丈念了句佛号后,立时偏头看向自己的随行弟子,“快去看看两位施主伤的如何了?”
听到声音的郑氏这时才将将反应过来,她急忙近前去,脸上的征愣立时化作悲切的哭声,“琅姐儿……你别吓二伯娘啊!”
此刻,院外不断走进的权贵家眷已然不少,有人认出郑氏来:“李二夫人且先让人去唤大夫来吧。”
“诶!”郑氏面色一僵只是瞬间又掩盖过去,沉声向丫鬟道:“快!快去叫大夫来!”
那头方丈弟子已经确认了春容已死,随即向空明说道:“阿弥陀佛…师父,碧衣施主已经身亡,那位小施主失血过多,须得早就医。”
“阿弥陀佛…”方丈听闻后目露悲悯,弟子亦如是,忙对着碧衣丫鬟尸体在心中念了遍超度经。
郑氏见状,明白自己有什么心思在此时也断然要扮成一个慈爱的长辈来,当下就吩咐丫鬟将四小姐扶上屋里床榻后,厉声呵斥丫鬟大夫还不来,“绿衣!大夫怎还——”
屋前突然传来一声冷沉的声音:“不劳李二夫人费心了!”
但见屋里缓缓走进来一位身穿深青色袄裙的端庄妇人,她目光跳过守在榻前的郑氏直直落在床榻上毫无生气的少女身上,霎时,心间一股怒气直冲脑门,好!好!信汝候府当真是好得很啊!
“身为琅姐儿的外祖家,我姜家竟是对于自己唯一的外甥女独自来相明寺为母祈福数十日的事竟是丝毫不知分毫不晓,若不是今日事发,我们姜家是不是还要被你们瞒在鼓里?这就是你信汝候府答应我姜家的一定好好照应!今日之事,你侯府若不能给我们姜家一个解释,姜家便同你李府好好清算清算!”
来人是姜老太傅家嫡长媳王氏,可见其是被气狠了,说到最后连御封的爵号也省去直接喊做李府,虽是言语冷厉,可王氏并未解气多少,她一偏首唤身后丫鬟便道。
“阿素,带表小姐回我的院子里!还待在李家人这里,还不知要受些什么呢?”
此话一出,不止郑氏慌了神,便是屋里其他人也不明觉厉。都知道姜家有多喜爱这个外甥女,但听闻和亲眼所见终究是不一样的,今日后,大多数人心底那杆称,怕是都得再重新衡量了。
姜家若就此生出对信汝候府的不喜,以后怕是与信汝候府的往来都要掂量着来,虽说姜家姜老太傅早已在十几年前致仕,可其身为历经两朝的老臣又身为两代帝师的身份不假,在当今的心中分量如何,谁也不能确定。
况姜老太傅长子姜若鲲官拜二品翰林大学士,其妻为书香门第王氏贵女,气性礼仪皆为典范,如今身为姜家主母,今日在此放话,焉知不是代表姜家?此一来,在场的大多人看向床榻上的羸弱少女目光一应皆带审视的意味。
郑氏见状忙一起身就道:“不可!四姑娘是我侯府的人,我们怎会害她?姜大夫人这样做未免……”
“未免如何?”王氏沉声便截断了郑氏之话,嘴角泛起冷笑道:“我方才可是有半个字眼说你侯府加害琅姐儿,二夫人如此着急武断,莫不是心虚!”
郑氏闻言讪讪,顿时不知如何接话,可要让琅姐儿就此被接走,怕是于侯府名声大不利,届时回府去难免要面临重责,可偏生说出口那话,“……我已经让人去唤大夫了,就是姜夫人要接走四姑娘,也不妨等大夫看过伤势?”
“不劳费心,府上来上香的老夫人未免身子出现不适,我姜家自有随行大夫候在院子里了,倒是我琅姐儿身子打出生以来就羸弱,这一相明寺数十日之行竟只有主仆二人……”王氏将话点到为止,再不理会郑氏半句,携着一队人来又领着一队人浩荡着回了东角的独院。
一堂众人看完这一场血腥的闹剧,各人心中顿时各泛起不少的涟漪。
出事的是朝廷信汝候府的姑娘,这个身份说重也重说轻也轻,李府的四姑娘,虽然是四房嫡出,可晟京谁都清楚。
先信汝候的嫡四子李濯携妻同儿女出游在外,却突逢厄难,以至李四爷与其子李珺之二人双双出事失踪,十年来了无音讯,其妻姜荣宛当年带着幼女回京后,不多时便去世了,四房便因此只余下李四姑娘一介孤女了,今日又经此一事,这原就身子骨娇弱的人儿只怕是更难了。
如此一来,有为之同情的也有漠然的看戏者。但此时戏的主角都走了,这台戏也自是暂时看不成了,于是众人又纷纷各怀心思离去,只有一两个与郑氏交好的贵夫人们也只留下来宽慰其两声后才回了住处去。
事后,有人低声说着王氏不可小觑,有人开始重新估量与信汝候与姜家关系的,也有人嚼舌根说郑氏愚钝的,诸些话语不可谓不精彩纷杂。
然而,这星子罗布的夜下,无人得见一抹重紫的男子身影从寺院后山掠来,脚尖一点方才人人云集的院落屋顶,目光似有若无的瞥过那少女的方向,唇掀起一丝凉薄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