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华回到家时,天色已暗。往常书华都是放学后就赶紧回家,因为他要帮忙做饭。书华的父亲在郊区的一所学校里担任教导主任,母亲是医院的医生。父母两人工作都非常忙碌,书华在家里是老大,两个弟妹还年幼,家里还有个生病的外祖母。所以书华早早地就承担起了家长的责任,不仅做许多的家务,还要代替父母去教育弟弟和妹妹。
周家住的居民楼里,大家使用的是公用的厨房。书华刚进门,就听见厨房里弟弟语桥的声音;“这是我们家的锅,我怎么不可以用呢?你让我等我哥回来,他要是不回来怎么办?我肚子饿了,要吃饭。”
书华赶紧扔下书包,冲进了厨房。
厨房里,语桥正手里拎着个锅,面红耳赤地和邻居陈阿婆吵着。
陈阿婆看上去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她看见书华进来了,明显松了口气,说:“好了好了。你哥回来了。你别吵了。让你哥做饭吧。”
语桥见到书华,不服气地说:“我哥回来我也可以做。我怎么就不能做了?”
书华知道一定是语桥想试着自己做饭,陈阿婆好心阻止他。于是摆出大哥的架势,训斥道:“你懂不懂做饭呵?陈阿婆好心对你,你这么没礼貌!”
“哥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啊?天都黑了,我和妹妹都快饿死了。所以我才想着来做饭的嘛。”语桥有些委屈地争辩着,又说:“我也会生煤炉啊,你看,我已经把煤炉点着了。”
书华伸手摸了摸煤炉,皱了皱眉头,说:“你怎么点着的?这么点热气煮饭?煮到明天都煮不熟!”
“怎么会呢?”语桥伸头望了煤炉一眼,挠了挠头,说:“奇怪,我刚才明明把炉子点着了的呀?”
书华顾不上和语桥争论,他熟练地把炉门打开,用一个小铲子,把炉底的炉灰铲出来。又用铁钩在煤炉上下都钩了钩,炉里的火眼看着就红起来了。他又回到房里把米到进锅里,麻利地拧开水管把米洗了,然后把装了米和水的锅放到煤炉上。他做完了这些,前后不过几分钟时间。
语桥羡慕地看着书华的一举一动,说:“哥,你好厉害呵!我也要学你一样能干。”
“去去,你别在这添乱。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怎么就想着吃饭?诗韵都比你强。就你吵着肚子饿。没出息。”
语桥扁扁嘴,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说:“我想帮帮忙都有错吗?你有什么了不起要赶我走?我偏不走。”
“我是你哥,就是了不起。你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怎么叫帮忙?”
两兄弟正吵着,母亲余启欣下班回家了。她沉着脸站在厨房门口,说道:“你们正事不做,吵什么呢?”她看一眼煤炉,发现饭锅还没冒热气。便不满地看着书华,正要开口,书华连忙说道:“学校今天有活动,所以回来晚了。”
“什么活动?”
“嗯,是出黑板报的事。”书华搪塞道。
“不管是做什么,你都不能搞得那么晚才回家。知道吗?”余启欣又看看小儿子,把语气放轻了说:“语桥,你想帮你哥就要听他的指挥。你们要学着互相帮忙,不要互相指责。书华,你赶快把饭做好,我去看外婆。一会我有事要和你们说。”
周家共六口人挤住在走廊尽头对着的两间房里。三个孩子书华、语桥兄弟和妹妹诗韵与外祖母四个人挤住在一间房里,最小的孩子诗韵和外婆睡一张床,书华和语桥两兄弟睡上下铺。这两张床一摆,房间里就挤满了。
另一间房是余启欣和周楷两口子的卧室兼饭厅和孩子们的书房。
余启欣出身在一个富裕的商贾人家。她现在所住的三层楼的洋房,原本整座都是她家祖上的家产。在启欣小的时候,正是国难当头,兵荒马乱的时代。启欣的父亲为了维持家人的生活,终年在外奔波。纵然如此,余家仍是家道逐年破败。父亲还不到四十岁就去世了。母亲身无长技,靠变卖家产把启欣和弟弟启明抚养大。
启欣大学毕业后留在广州当了一名医生,弟弟启明则大学还没有毕业就去了美国,投奔那里的二叔。启欣结婚后,本以为从此生儿育女,陪着妈妈,一家人可以过着安稳和美的生活。可是之后某些因素搅弄得启欣身心疲惫,生活越过越困难。
不仅启欣,她丈夫周楷原本是育红中学的教学骨干,被调到边远郊区的中学去担任教导主任。那里离家实在太远,周楷平时只好住在学校里,只有周末的时候才回家。
这样一来,启欣一个人就要承担起照顾三个孩子和生病的妈妈的重担。启欣是一个在工作上十分要强的人,无论自己在家里多么辛苦,可是在工作上,她从来都是按时上下班,一丝不苟的。
家里虽然父母缺席,日子过得艰难,可是三个孩子都基本上没有饿肚子,按时上下学。尽管不时地有些小问题,好在并没有什么大的麻烦。大儿子书华懂事能干,年纪小小,就帮着妈妈启欣承担起半个家长的担子。他每天放学后都会回家做饭,同时兼着督促弟妹做学校的功课。多亏了书华,使这个家保持正常运作。
书华可以说是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他的相貌具有典型岭南人的特点,肤色偏黑,弓眉深目,高挺的鼻梁,清晰的轮廓。他的天分甚高,少年聪慧。三岁就识字,五岁开始自己看书。他记忆力过人,看过的书过目不忘。他的个性亦是温和老成。凡是认识书华的人,都夸他是个聪明懂事的孩子。
在这个家里,有一个看似无足轻重,体弱多病,其实一直在影响书华的人,那就是外婆。外婆早年丧夫,自己没有收入,全靠着手头有限的家产和精明的持家智慧,居然把两个孩子养大成人并且读到大学。其中的秘密,是外婆独有的,过人的细致和耐心。
在外婆和孩子们的房间里,外婆有一张自己的床。这是一张中西结合的老式的杨木床,床头是一个可以存放手饰或贵重物品的窄柜子。床板是两块整块的实木,十分结实。外婆到底有多少宝贝藏在这张床上,只有外婆自己才知道。
外婆患有肾病,医生严嘱只能长期卧床养病,不能做任何家务。但是外婆脑子仍然十分清醒。体力上她不能帮着这个家做什么了,她的心思仍然保持着以前那样的精密细致。她对家里的三个外孙都非常了解。特别是大外孙书华。她觉得书华的早慧和聪明,像极了从前的自己。所以她教导书华时给予了特别的关注。
“阿欣,你不用忙着管我,你去做饭吧。书华今天这么晚回来,他没什么事吧?”见到女儿启欣,外婆一开口询问的是书华。
“他在学校出黑板报,所以晚了。”启欣叹口气,她匆匆收拾了一下凌乱的房间,心事重重地在外婆的床边坐下,说:“妈,医院今天通知我,说是要去乡下培训赤脚医生,下个星期一就要走。”
躺在暗处的外婆轻轻地唔了一声,说:“你就去吧,书华也大了,他可以应付的。”
“可是我要去一个月呢。”
“唔,周楷不是星期日还会回来吗?”
“我别的不担心,就怕你们生病。诗韵还小,语桥也不懂事。”
“哪里那么巧,就你不在的时候生病呢?实在着急的话我们可以打电话给周楷嘛,邻居也不会不帮忙的。孩子们呢,让他们锻炼一下吧。你爸过世时,你不是也才书华那么大吗?那时你弟弟启明还没有现在语桥那么大呢?”
在外婆那里,好像一切都那么云淡风轻。
启欣深深地叹口气,说:“现在的孩子,哪里像我们小时候。”
“书华可不比你小时候差。我每天都看着他呢。”
“也只能让书华去照顾弟弟妹妹了。我已经给周楷打了电话,他现在也很忙,周末能回来就不错了。唉……”启欣沉重地叹息一声,说:“妈,你也要小心身体,千万不要去帮书华做家务,累着了自己。你要是病了的话,谁送你去医院呢?”启欣鼻子一酸,说不下去了。
“行了。别尽说些傻话。你去忙你的吧。”外婆声音平静地说。
晚饭时,启欣把自己下周一就要去下乡的事情告诉了孩子们。她反复地叮嘱书华,要照顾好弟妹和外婆。
“妈,你放心吧。我会做饭,也会监督语桥和诗韵的学习的。”书华老成地说。
启欣自己是医生,她其实最担心的还是外婆的病。她不能说得太多,因为怕影响孩子的情绪。可是她也不能不说,因为必须让书华有必要的准备。“书华,你是大孩子了。这次妈妈要出差一个月,你不单只要负责做饭和监督弟妹,你还要帮妈妈照顾外婆。之前外婆有病的时候,是妈妈送外婆去医院,这次妈妈出差,如果外婆突然生病的话,那你就要送外婆去医院了。”
“妈,外婆要是生病,我帮哥哥一起送外婆去医院。”语桥自告奋勇地说道。
“我也帮哥哥。”诗韵也不甘落后地说。
“去,你们两个别添乱。不要乱插嘴大人的事情。”书华已经习惯了在弟妹面前摆出大哥的架式。不过在说起去医院看病这件事情上,他还是很陌生的:“妈,那我怎样送外婆去医院呢?”
一直以来,书华在母亲的眼里,都不是个孩子。虽然他不过十三岁而已,可是已经承担起很多大人的职责了。尽管启欣有时候也会质疑自己是不是太狠心了,给儿子那么多他本不应有的负担。可是环境使然,很多时候启欣根本就没有选择,只能是让儿子去做一些超出他的年龄的事情。好在每次书华都能够完满地做好妈妈交给他的工作。启欣也就对书华非常地放心。
于是启欣详细地吩咐书华如何识别外婆是否生病,如何带外婆去医院,如何挂号,如何向医生叙述病情等等。书华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仅记性好悟性也高,妈妈交代的事情,他通常一点就通。启欣对他一向是非常放心的。倒是老二语桥有时候冒冒失失的,她需要特别嘱咐一番。
“语桥,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你记住你和诗韵都要听你哥的话。知道吗?”
“我什么都要听他的呀?那他要是不在呢?”语桥有些不太服气,嘀咕着说。
“总之,妈妈出差的这一个月,书华就是家里作主的人。爸爸只能在周末的时候回家。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你们就要听哥哥的。”
“外婆呢,也听哥哥的吗?”诗韵插嘴说。
“我说的是你俩。你不用管你外婆。”启欣略带严厉地看着女儿说,吓得诗韵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了。
“没错,我也听书华的。”一边一直沉默着的外婆轻声地说。
余启欣连忙表白说:“妈,你哪里要听书华的。诗韵乱说的,你是家里的老人,他们都要听你的。”
“你不要朝三暮四的。我们大家,包括我,都听书华的没有什么不对。”外婆的声音虽然轻,可是却很清楚。她又对着书华说:“书华,你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外婆相信你。就算爸妈不在家,你也能管好我们的,是吧?”
外婆的话把大家都说笑了。诗韵笑得特别响亮:“外婆,你也要哥哥管吗?”
“可不是吗?你们听说过老小孩吗?说的就是我。”外婆幽默地说。
书华本来是略略有些紧张的。他在妈妈面前总要保持着长子的成熟。可是听了外婆这话,他也忍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你们别笑哦。老小孩自古有之。宋代有个大诗人,叫苏东坡。他专门记录了他自己的老小孩经历。他说,他都已经七老八十了,突然有一天,童心大发,想要去打猎。于是他左手牵着猎狗,右手肩膀上架着一只大老鹰,背着弓箭,骑着高头大马,随着其他小孩一起去野外打猎、、、”外婆说得兴致勃勃,她人虽然在床上坐着,可是听她描述起来,就好像她本人就是那个意气风发,前呼后拥的猎人。
语桥听得入了迷,心急地插嘴问道:“后来呢?他打到什么了?”
余启欣有些担心地阻止了外婆,小声说:“妈,您还是别说这些了吧,都是些封资修的东西,他们还是孩子,不懂事。你给他们说这些要惹麻烦的。”
外婆没有再说下去。余启欣也赶紧岔开了话题,指使着几个孩子收拾碗筷和清理餐桌。要他们去写作业,然后熄灯睡觉。
只有书华趁着母亲走开的时候,悄悄地问外婆说:“外婆,你说的苏东坡的故事,是真的吗?”
“当然,等会你做完作业,我把苏东坡写的那首《江城子》讲给你听。”
外婆自幼就喜欢读宋词。而且一直保持着这一爱好。平时她只要精神好,就会教书成一些她喜爱的作品。她还会给他解释宋词里的优美和精华。书华受外婆的影响,对古诗词也产生了兴趣。跟着外婆学了不少的宋词。这一爱好,培养提高了书华的写作能力,也让书华从此对历史发生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