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玉堂定睛一看,那青石上坐着一位女子。身穿紫色长衫,俨然是那位书生。只是书生巾已经摘下,长发披肩,露出女子形象。陶玉堂再仔细辨认,险些没惊叫出来。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让自己放不下的、在亭下对诗的紫衣女子,正盘坐在那石板上,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
陶玉堂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了。还是那姑娘大方,嫣然一笑,从青石上跳下来,冲陶玉堂施了一礼,道:“陶四侠,小女子这厢有礼了。与陶四侠小小玩笑一番,还望陶四侠休要介怀。”
陶玉堂十分惊奇,忙还了一礼,道:“岂敢岂敢,不知姑娘如何知道在下的名姓?”
那姑娘笑道:“陶四侠在江北除暴安良,威名远震,更有独门暗器以做标识,小女子如何不晓。倒是未曾远迎,还望四侠恕罪。”
陶玉堂忙道“岂敢”。
那女子停顿不言,是想让陶玉堂问她的姓名住处,谁知陶玉堂也不出一言,便沉不住气道:“我知道你是苍山派的陶四侠,你知道我是谁吗?”
陶玉堂道:“恕我见薄识浅,不曾知道姑娘高姓大名。”
那姑娘娇嗔一声:“那你为何不问?”
陶玉堂又深施一礼,道:“在下岂敢冒昧询问姑娘芳名?”
一句话说得那姑娘“噗嗤”一笑,摸了摸面颊,笑道:“想不到你还如此老成,你不问我就自己说,我名叫言月红,言语的言,明月的月,鲜红的红,可记得了?”
陶玉堂道:“在下铭记在心。”
“好了,此处不是叙话之处,你我回酒馆再说。”
来时,二人是一前一后,回时,却是四肩相并。
回到酒馆,言月红将如何吩咐酒保的事讲了一遍。陶玉堂这才恍然大悟,又对这姑娘增添了几分敬佩。当日二人重整杯盘,愈聊愈投机,不知不觉日落西山,二人依依而别。
转眼间已过了一个多月,言月红日日来寻陶玉堂,二人谈文论武,互相传艺,渐生情愫,陶玉堂把自己的佩剑刻上了“秋菊明月图”,又在“极渊剑”前刻上“菊月”二字,送给了言月红。言月红送了陶玉堂三支银镰月牙镖。二人的心意已不言而喻,却谁也没有说破,彼此心照不宣。陶玉堂已在心里暗暗盘算:等自己回山,就秉明师父,让师父做主完姻。
又过了一个月,陶玉堂虽身在爱河之中,却未曾忘记查访不平之事。近日陶玉堂查得江南镇远、虎威、龙骧、福泰、忠义、四海这六家镖局仰仗人多势众,武艺高强,半夜假扮贼盗,杀人劫掠。所劫多是富户,为不留痕迹,竟连妇孺也不留。陶玉堂一怒之下,单人独自杀上门去。
好厉害的陶玉堂!日不移影,连闯四家镖局,杀贼首镖头百余名,伤者无数。唯有镇远镖局的马镇远和四海镖局的陈四海事先得信,逃到了言老侠客家中,谎称是陶玉堂恃艺滋事,要在江南杀人立威。
南北一剑言云正不知就里,竟对这一番谎话信以为真。正在此时,陶玉堂来到门前,言云正率云正镖局的所有好手迎接,一为迎客,二为压阵。
陶玉堂不知言月红的身份,此时的他一心只想杀马镇远和陈四海为百姓报仇。
言云正乃江湖有名的豪杰英雄,又是江南四十八家镖局之首,如此高的威望岂能容一个后辈小子打到家门口,便开口与之理论。陈四海有意挑拨,大吼一声,提刀上前,直劈陶玉堂。
陶玉堂正在气头上,一见陈四海上来,杀心犯起,探手入囊摸出一粒九瓣金菊子,抖手打出。
谁知陈四海早已打定主意不招不架,暗暗做好了提防暗器的准备。陶玉堂一撒暗器,正中他下怀。陈四海一见陶玉堂抬手,急忙往旁边一闪。只听得惨叫一声,这粒九瓣金菊子正打进了老侠南北一剑言云正的眉心。
“爹!”“爹!”两声“爹”凄惨无比,一是来自言云正旁边的少镖头“一剑霜寒十四州,追云苍鹰言岳江”,另一声来自刚从内院冲出来的小姐言月红。
陶玉堂脑中“轰”的一声,顿时明白自己犯了大错。
言岳江双目通红,大喝一声,提步拔剑,一剑直刺陶玉堂的咽喉。
言月红心如刀割,一边是自己的天伦老父,一边是自己最爱的人。言月红抱着父亲的死尸痛哭,一看兄弟要刺死陶玉堂,陶玉堂不招不架,不闪不躲,闭目等死,显是要以死谢罪,忍不住娇喝一声:“岳江,住手!”
言岳江最听姐姐的话,闻姐姐不让杀,虽不情愿,只能愤愤停手。
言月红走到陶玉堂面前,看着陶玉堂的眼睛,泪流满面,咬咬银牙,一转身飞一般向东而去。
陶玉堂吓了一跳,叫声:“月红!”随后紧追。
言岳江叫一声“姐”,也随后赶去。
言岳江终是年少,不多时便被落在后面。
陶玉堂追言月红,追到悬崖边上。言月红背对悬崖,看着追来的陶玉堂,哽咽道:“陶郎,奴只道你我能百年好合,不料今番你成了奴的杀父仇人。奴实在不忍杀你,可不杀你,奴又落下不孝之名,万人唾骂。陶郎,奴去也!”秀目一闭,往后一仰,消失在悬崖尽头。
陶玉堂看得清楚,听得明白,心疼如碎,停也不停,也纵身就往悬崖下跳。正在此时,是双轮奇侠杨九龄路过,阻止了陶玉堂,并苦劝他回山交令。陶玉堂在悬崖下找了三天,也没找到言月红的尸体。杨九龄百般安慰,陶玉堂也心存希望,只得回奔苍山。
言月红跳下悬崖,正巧那悬崖壁上树木旁生,被十余枝斜出的树枝挡了数次。言月红摔晕在崖下,被一樵夫路过所救。
这樵夫也是姓言,一家三口,自给自足,生活也算美满。樵夫妻子是个通情达理、率性直爽之人,几日来尽心尽力照料言月红,二人相处十分融洽,好比姐妹。
樵夫五岁的儿子言必行乖巧懂事,言月红极为喜爱。樵夫妻子便提出让小必行拜言月红为干娘,言月红感念救命之恩,再加上对这孩子着实喜爱,便应允下来。当日小必行行了礼,改了口,言月红喜不自胜,悲伤之意也略略稍解。
好景不长,那一夜三更时分,一伙人闯入了樵夫家中。言月红认得为首之人是镇远镖局的镖头马镇远,剩下的都是六大镖局的镖师。言月红心里明白,陶玉堂杀得六大镖局死伤无数,他们虽痛恨陶玉堂,却也不敢去苍山滋事,只是不知从何处打听出自己与陶郎的关系,又打探得自己藏于此处,专门来杀自己泄愤的。
言月红不知道的是,自南北一剑言云正死后,言岳江年轻艺矮,不足服众,被逼得远走江湖。马镇远一心要当江南众镖局之首,知道言月红是月牙岛银月婆婆的徒弟,本事出众,故此打听得言月红的下落便带人来斩草除根。
马镇远一声唿哨,上百名恶徒围住言月红。言月红虽是还未痊愈,但手上的功夫还在,几道银光闪处,数名恶徒命归那世。
马镇远吃了一惊,随即满脸淫笑,喝道:“银镰月牙镖!看你有多少,给我上!谁能生擒言月红,这小妞爷就赏给他!”
众恶徒齐声高喊,争先恐后。言月红又羞又恼,施展浑身武艺,近者剑刺,远者镖打,那些恶徒一时间难以近身。
言月红正在奋战之际,只听得惨叫一声,樵夫被马镇远一刀砍死。马镇远狞笑一声,转身又去追杀樵夫妻子和孩子。
言月红忙用剑荡开数件兵器,纵身跃起,一剑直刺马镇远,不料晚了一步。
马镇远一刀挥向五岁的言必行,情急之中,樵夫妻子一把将孩子搂在怀里,躬背迎上了这一刀。红光迸溅,樵夫妻子倒在了血泊之中。
马镇远见一刀不中,骂一声:“找死!”二次举刀,还要行凶,只觉心口一痛,低头再看,剑尖已从胸前透出。言月红用力一拔,血溅三尺,马镇远死尸倒地。
言月红急忙上前扶起樵夫妻子,言必行在一旁哭得撕心裂肺。此时樵夫妻子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道:“妹……妹子,俺不……不行了。临……死之……前,俺……俺想托你照料必……行,你……就是……是他的亲娘。”言月红哭着点头,回手发镖,又打死了几个靠近的恶徒。
樵夫妻子又把目光投向了言必行,满含疼爱与不舍,颤巍巍地伸手要摸摸言必行的脸,手到中途突然落下,闭上了双眼。
言月红强忍悲痛,搂住言必行,撒出数把飞镖,提气运功,转身就走,逃出了血海。
自那以后,言月红自知江南已无自己立足之地,若去江北,又怕见到陶玉堂,便把言必行带回了月牙岛投奔师父。
银月婆婆听完徒儿的遭遇,唏嘘不已。老人家极为疼爱言必行,比言月红更甚。银月婆婆悉心传授言月红武功。等到言必行六岁时,言月红开始传他一些入门功夫,循序渐进,一直到了言必行长大。
不知不觉,十年过去,言必行长到十六岁,一心出去看看岛外景致。求了几次,言月红拗不过他,只得准许,临行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可惹是生非。言必行一进中原,先杀了当年夜里行凶的那伙人,而后浪迹江湖,专好打抱不平,惩恶扬善。今日见杨铜与彭万寿争斗,认为杨铜欺辱老人,便出手相助,才惹出这些事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