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巨大的楠木浴盆里,我的内心久久不能平复。
就在刚才,那位叫做春蚕的姑娘伺候我宽衣睡觉,待褪去黑色小厮服后,纯白的内衬竟已被血染红了大片。
面对赫然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团血红,我十分茫然,仔细检查自己周身后,我更加确定,这是多尔衮的血。
为什么?
看着眼前蒸腾的热气,我不禁陷入沉思。
脑海里一片混乱,他额头的汗珠,他惨白的双唇,他温柔的语气。
那一句“你别害怕,有我在”不知为何,反反复复出现在我的心里。
他是何时受的伤?
难道是在枯井救我的那次?
不对!算一算时间,四个月过去了,伤口不可能还没有痊愈!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当时机关射出的箭上有毒有铁锈……我不敢继续猜下去。
为什么不放我下来?为什么被我撞裂了伤口还要死撑下去?我有手有脚,为什么要死撑着!
“春蚕,替我更衣,我要去见你家王爷!”
春蚕扶起浴盆里的我,替我换上了一身青衣,“姑娘,夜深了,我家王爷早已睡下,不如明早再去吧。”
我愤愤然抓起那一件血衣,“带我去见你家王爷,不然,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怕她不答应,我拿起桌上的头钗抵在咽喉处,威胁道,“我跑了,你们尚且要提头去见他,那我要是死了呢!”
她禁不住我的胁迫,领着我去了多尔衮的房间。
这一路上,我将要质问他的话想的清清楚楚,可推门而入之时,映入眼中之景,让我不忍心说出一句责备的话来。
他眉头紧蹙,躺在床上,胸前竟没有一块儿好地儿。新伤旧伤,大大小小,遍布全身。
左腹部的那一个还淌着血的伤口最为显眼,那里应该就是我今天撞裂的那一道伤口了。
庄户里的大夫正在替他换药,多尔衮忍着疼,没有功夫搭理我,任由我在一旁参观。
“大夫,他的伤怎么样了?”
“九爷这伤有小半年了,迟迟不见好,半月前方才有所好转,不知今日为何又……”大夫还未将话说完,被多尔衮凶狠的目光堵住了嘴。
小半年!难道真的是!
“药呢?药煎好了吗?”我看着床边的一个丫鬟问道。
她点点头,“奴婢这就去把药端来。”
“你去烧一盆热水给王爷擦身,还有你,去取一套干净宽松的睡衣来备着,一会儿擦完身替王爷换上,还有,还有春蚕,让小厨房准备些点心,空腹吃药不好。”
我对着他身边的女史一通指挥,几个丫头在得到多尔衮首肯后,忙不迭的按着我的吩咐做起事儿来。
这时,大夫已替他包扎好,行了一个礼,提着药箱随着丫头们出了门。
偌大的房里只剩下我们。
回头,见他嘴边含笑盯着我。
我低眉顺眼的坐到他身边,替他盖好被子,“你笑什么?”
“我笑你少年老成,刚才那副样子,竟像极了我王府里的嬷嬷。”
见他说笑时还疼的皱着眉,我将染血的衣服扔在他眼下,没好气的锤了他一拳,“你这个大叔怎么不知道疼的吗?我是没脚还是不会走路?你伤成这个样子,都不知道吱一声吗!”
听完我一连串来自灵魂的质问,他嗤笑一声,“我阿弟如你这般大的时候,也是这么任性。”
阿弟?难道是十五爷?
“他现在看起来也蛮任性的。”
“母妃去世后,多铎已成熟不少。”言至此处,多尔衮的双眸里闪过一丝痛,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眉目间无意透出了一股杀气。
为何提起他的母妃,会是这样的神色?他是皇子,必定见过这世上最狠辣最龌龊的手段,或许从这一点入手,能博得他的同情。
“你放我走吧。”我不敢看他的表情,试探性的说道,“我不过是个失宠的公主,你们的宏图大业我不会阻拦,我早已经厌倦了深宫里的勾心斗角,只想找一处世外桃源隐居避世。”
我垂眼看着被子上的锦缎绣花,将自己的姿态放的低到不能再低。
他既然要利用我,每次都能神兵天降,自然也对我的遭遇和处境有所了解。
我的这一番话,有真亦有假。
大清灭明,对我来说只是一件历史上早已发生过的事情,我自问没有能力可以力挽狂澜。再者,我也算经历过深宫争斗的,虽未深陷其中,只在外围兜了一圈,仅仅如此,都差点小命不保,原也是因我不愿也没有心力去争。
“这就是你离开紫禁城的原因?”良久他问道。
“我自知不如他人,离宫是逼不得已,因为遭人迫害,险些性命不保。”我自然的挤出了两行眼泪,抬眼盯着他,楚楚可怜的眼神里带着坚定,“我既已出了那牢笼,是断然不想再回去的。”
我的演技一级棒,多尔衮看我的眼神,似乎已被我的“真情流露”所动,半晌,他面无表情的说道,“明日我送你回济南。”
“济南……”我不解的重复道。
“你的银钱,你的丫鬟,还有你的小厮,不都在济南府吗?没有这些,你岂不是会被活活饿死。”
“你,真要放我走?”我有些不敢相信,瞪大眼不可思议的盯着他,没想到堂堂的大清铁mao子王爷多尔衮,叱咤风云的人物,居然这么好说话?!
“男人的战争,原本就与女人无关。若是你今日骗我,他朝大明兵败,想来你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特别是那一句“大明兵败”,仿佛是在描述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情。我忍不住作死的反问道,“你,就这么确定能成功?”
“自然。”多尔衮露出一脸自信的微笑。
眼前这个豁达的男人,像一个谜团,深深烙印在我的心里。
他的女史来后,我不便继续留在房内,随春蚕回到了自己屋里,一夜辗转难眠,始终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样放过了我?
心底留有一丝侥幸,却也半点不敢松懈,忐忑不安,生怕他会反悔。
“姑娘,怎么还不睡?”
见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折腾,蹲在我床下的春蚕忍不住问道。
“你不也还没睡觉吗?”我平躺在床上反问道。
“王爷说了,姑娘要是跑了,我也活不成,命都攥在姑娘手里,我哪里还能睡的着。”小丫头笑着答道。
“放心吧,我哪儿也不去。”语罢,侧身假寐。
小丫头再没答话,静了一夜,第二日天擦亮时,我才抵不过浓浓睡意小憩了片刻,不多一会儿就被多尔衮派来的人叫醒,吃了一口热粥后,坐上了一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