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老看着这个人,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问道:“你是这间客店的主人?“
这人谦卑的说道:“没错。“
战老问道:“你认识我?“
这人恭敬的说道:“我不仅认识您,还认识您身边的这位。”他面向着董非,态度更加恭敬,道:“我刚才出去不在店内,就是去找他去了。他是我的少爷,是我和这间客店的主人。在这里,任何人都不能对他无礼。谁敢对他无礼,谁就要死!“
这时候,变得很安静的店内突然传来了尖叫声。那个董非和战老跟踪来的小姑娘站在楼梯之上,正指着战老道:“好啊,又是你们这两个混蛋!”
董非刚瞧见她就大笑出声,觉得有趣。中年男人表情大变,径直走到小姑娘面前,突然一掌掴在了她的脸上,厉声道:“你在骂谁混蛋,你可知道你所骂的人是谁?”
小姑娘面露委屈,嗫嚅道:“夫人命我到坦斯克学院找少爷,这两个人却在路上欺负我,我为什么不能骂他们?”
中年男人冰冷的道:“你所骂的那个人,就是我们的少爷!”
小姑娘惊叫一声,捂着脸小心的看着董非。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学院中找不到的人,会在回来的路上跟她相遇。
董非好奇的问中年男人:“你是说我是你的少爷?”
中年男人躬身道:“没错。”
董非心中敞亮,道:“既然我是你的少爷,那么她嘴中的夫人又是谁?”
一个美妙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喜悦,说不出的开怀,道:“你既然是少爷,那么你说我是谁。”
董非脸上马上露出笑,大声道:“母亲!”
炎可琪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姑娘旁边,几年过去了,她依然还是如往日般那么美丽,依旧是董非心中最美丽的女人。她望向中年男人,寒声道:“你不该对她出这么重的手。”
中年男人面露惊色,尊敬道:“她既然是我族中人,就绝对不能对少爷有丝毫的不敬。”
炎可琪叹了口气,等到她再望向董非的时候,眼眶中早已满含着眼泪。接近五年的时间,她终于又见到了思念已久的孩子。她心中有千言万语,但落在他口中的话只有两个字,两个她叫了无数遍的字,“非儿。”
这两个字她已经五年没有叫出,但这两个字在她嘴中发出时并没有丝毫的生疏。就算再过十年,五十年,都绝对不会生疏,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这世界上所有的喜悦中,使人最难忘,最缅怀的,一定有久别重见时的喜悦。不论是父母之间,还是恋人之间。
那片刻间回荡在心中的喜悦,是用文字无法形容出来的。
本来只放着一张空盘子的桌子上,现在已经摆满了菜。每一道菜的价钱,都足以让平常的人家快活的吃上一个月。桌子已经不在大厅内,而是由几名仆人抬着送进了一间最大的包房。
这间包房永远留给最有地位的客人,平常的人就是再有钱也无法进来。
包房里本来有着一张更大更精美的桌子,但那张桌子已经被撤去,换上了这张董非和战老坐了很久的桌子。桌子上,沏上了一壶新的茶,茶内放着的茶叶取自最稀有的茶树,就是店老板平时也绝对不舍得喝。而现在,他居然把所有的茶叶都拿了出来,反反复复的沏了八九遍之多,只为了沏成这壶茶。
房内本不需要再换桌子,茶也不必沏这么多遍。
店掌柜这么做的用意,只是为了弥补他的怠慢之罪。他赔罪的主要对象,不是战老,反而是董非。
他可以怠慢战老,可以给战老冷茶加一盘花生,但是他绝对不能对董非做这样的事。
他就是死,也一定要求得董非的原谅。
如果董非不原谅他,他一辈子都会活在惊恐之下。
饭菜冒着热气,茶也是热茶。这些菜不仅是菜,如果有人把它摆在货架上,它更像是一件艺术品。
从店掌柜吩咐时起,客店内所有的厨师,倾尽全部的心力,只是为了做成这桌菜。
这些艺术品只在桌子上摆了不到片刻,就全都变成了残次品。董非和战老实在是太饿了,他们吃的风卷残云,大口吃菜,大碗喝酒。饭菜到了他们嘴里,和平凡的饭菜并没有不同。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每一口吃下去的东西,都有多大的价值。现在董非和战老两人,只想尽快填饱肚子。
那壶反反复复沏了八九遍的茶,被董非一口喝了大半,又被战老一把抢过去,一口喝光。
战老将精美的茶壶放下,居然说了一句:“这茶有些苦。”
董非跟着接了一句:“这个茶,好像还没有我们刚来的时候喝得那两壶好喝。“
店掌柜膛目结舌的站在一边,直感叹自己的心血是白费了。战老嘴中的苦茶,在爱好茶道的人眼中,只要能闻闻它的茶香,便已经此生足矣了。
满满一桌子菜,几乎全都进了董非和战老的肚子。
吃饱后的他们,看起来很满足。
店掌柜松了一口气,他就怕董非对饭菜不满意,怕董非不领他的情。董非若是一筷子都不动,那会把他生生急死。不过看现在的样子,他的少爷应该很好伺候。只要董非不跟他计较,让他做什么事他都愿意。
他挥手,上来十名仆人,小心的将桌上的空盘子端走。跟在他们身后,又进来十五名丫鬟,送进来十五碟诱人的甜食水果。
光是这些饭后甜品,又摆了满满一桌。
然后,他一脸微笑的看着董非。
董非回看着他,道:“你为什么还站着,怎么不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吃?“
店掌柜惶恐道:“我只配伺候少爷和夫人,不配跟少爷夫人同桌。“
董非问道:“为什么?“
店掌柜认真的说道:“少爷是我族的少族长,夫人是你的母亲。以少爷的身份,天下有地位跟您同桌的人没有几个,我自然是不配的。“
董非心中诧异,转头看着炎可琪道:“母亲,他说我是他的少族长,这是怎么一回事?”
炎可琪道:“炎族召开剑阁,经过三天三夜的讨论,已经发出通告,告知天下,你正式成为了炎族的少族长。如今,所有的炎族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只要是剑阁做出的决定,就绝对无法更改。这间客店所属炎族,店里所有的人都是炎族的人。”
她的解释简单,而董非却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解释。
战老喝下一口酒,静静地注视着董非。
董非一时之间还无法接受这个消息,忙道:“母亲,难道你已经回到炎族了吗?”
炎可琪注视着董非,道:“你是炎族的少族长,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我回去。我已经足足二十多年没有见到你的外公,不管如何,我一定要回去看看他。我在炎族呆了一段时间后就又来到了这里,我想要见见你。“
董非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切的道:“可是,我毕竟是外姓人啊,我不姓炎,我姓董!就算这样子,我也能当炎族的少族长吗?“
炎可琪长长的叹了口气,深深的道:“他们在剑阁内讨论了三天,就是为了这个问题。但你跟别人不同,你是千百年来妖冥的第一任主人,而妖冥的主人,必须是炎族的族长,这是不争的事实!不管你姓什么,你毕竟有炎族的血脉,这就够了。“
董非感觉到炎可琪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不由自主的站在了家族那一边。她毕竟从小在炎族长大,对炎族有着难以割舍之情。即使离开了这么多年,这种感情也从未改变。
董非深深吸了口气,问道:“那么,父亲怎么办?“
他终于问出了问题的关键。
他这句话一问出,炎可琪的脸上便出现了痛苦之色。这本来就是一个不能两全的事情。董非了解他的父亲,了解董玄心中的骄傲,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跟炎族扯上任何关系。
他有他的家,有一个他离开了许久,始终没有脸回去的家。
他这一辈子,只认这一个家。
骄傲就像一把双刃剑,它会逼迫着你做出你不想做出的决定,会让你始终活在痛苦当中。
而你痛苦的对象,只有自己。
能成为炎族的族长,这件事不论落在谁的头上,都是莫大的福分,都是让人欣喜若狂的事情。可是,现在的董非却是满脸担忧之色。他无法不担心他的父亲,那个从他记事开始,好像从没有真正开心过的父亲。他也没法拒绝外公和整个炎族送来的盛情,他欠炎族的太多。
董非只觉着刚才吃下去的饭菜,突然变得很酸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