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想不到刚刚跑掉的那个傻小子竟然又回来了。
闪着幽蓝色光芒的蝴蝶翻飞到苏紫身边,她身上一层光膜渐渐退去,如同撕下了她的外皮,连同她一身的伤痕也撕去了。
苏紫听到向她靠近的脚步声,全身紧绷,手悄悄摸索掉落在身旁的那柄刀。
熟悉的气息慢慢贴近她,一只手悄然的握住了她那只四下摸索刀的手。
苏紫的心一下子软了。
好不容易送你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我会保护你的。”洛秦川沙哑着嗓子说。他面色沉重庄严,像是许下了亘古不变的誓言。
四周环绕的群敌漠视着紧紧相拥的两人。他们在等着这场剧目演到最高潮的阶段,再给戏中人以绝望痛苦。
这是他们最擅长的。
额角的血模糊了洛秦川的视线,大量失血已经让他如风中残烛,支撑他行走的是一种不可磨灭的意志。但他依旧说出了这番不容抗拒的话。夜幕中,野兽的凶瞳缓缓睁开。
那是死亡的凝视。
在场的每个人都感觉自己被那道目光锁死,冰冷阴狠,他们从未感觉过那样重的戾气。弥漫开的红色雾气似乎化成了一只只血手将他们的脖颈死死扼住,让人窒息。
红雾中徐徐走出一道身影,那道目光就是从他那双黄金瞳中发出的,雾气萦绕在他四周,渐渐稠黏得像血色绸缎。
刚才那个孩子去哪了?这人又是从哪冒出来的?他们面面相窥,然而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他们只有去跟尘埃诉说。狰狞的血红面具上那些暗红色的花纹在隐隐发光,他五指张开轻轻一划,血红色的雾气就化成了刀剑向那些捕杀者射去,红雾弥漫光线曲折,刀光剑影之中不断有人死去,有鲜血溅出,他身旁凄厉的风声似他残忍的冷笑。他摊开双臂,像是要拥抱风,雾气似红绸飘动,隐隐传来鬼泣声。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圆形势域从他脚下那一点向外扩张,血雾向四周散开,所过之处枯骨噬肉,那张半笑半哭的血红面具像是恶鬼借助他人的身体从地狱深渊重临人间。
极尽我之能,护你今生安稳。
似乎后继无力,那如魔鬼般的身影此时跪伏在地上痛苦的挣扎,血红面具下溢出了血滴落在草地上,青草沾血即枯,再化成飞灰。他的血是比毒药还要可怕的东西。他脸上的神情变幻,一会儿是稚弱的少年,一会儿是清冷的仙人,一会儿又是邪魅的妖魔,三个相似的声音叠在一起,似哭似笑。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排渗满鲜血的牙齿狞笑道。
“死”
月光照耀下,血色雾气弥漫。苏紫睁开眼,新月如蒙上一层红纱,连它四周的天布都带着丝浅淡的血红。眩晕后短暂的窒息,让她扩张肺叶猛吸入了一口气,却不料吸进浓浓的血腥味儿,引得她胃中一阵翻涌。苏紫支身侧卧干呕,眼角泪水朦胧,袭击他们的那些人此时横躺在地上干瘪成一具具干尸,他们的血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身上插着的那柄血雾化成剑上汇聚,那剑红得格外妖冶诡谲。洛秦川倒在血泊之中,身上的白衣也被血染上了大片红。
苏紫晃晃悠悠的站起身,趔趔趄趄,越过尸体,那些尸体以极度夸张的形式扭曲,不知他们死亡的时候受到了怎样的折磨。死鱼般的眼珠几欲从深陷的眼窝决眦而出,死不瞑目,怨念极深。冲天而起的怨气凝成白雾混杂在红色血气中,就像红砂中混着白骨。行走其间似乎还能听见他们在血雾中凄厉的鬼泣之声,看不太真切的白面红衣身影飘荡在身边,鬼泣声又转化成了森然的冷笑声。
满地尸体堆满了小巷陌,他们身上无一处伤痕,死时脸上都还带着笑意,为冰冷的空气平添上了一丝诡异。幽蓝色的亮光在黯淡模糊的巷陌深处忽闪忽明,隐隐约约描摹出一个剪影。亮光如豆,在那人掌心之中上下浮沉。微弱的幽蓝色光上浮,渐渐照亮银雪暗花纹衣边,雪白鸿羽大氅,还有那张俊朗稍带威严的脸和那头金色飘逸的长发。
扶苏,他斜依在石墙上微微侧目,借着幽冷的光欣赏着那些寂静的死尸,他嘴角微翘,手轻柔而优雅的搭在自己肩上微欠身,为那些逝去的生命献上谢幕礼。而那些尸体,他们在见证了一场世所罕见无比华丽的灵术表演后,深陷其中,在响彻云霄的嘹亮曲乐声中幸福的死去。
他手中的亮光不再下落,静静漂浮在空中,那亮光竟然是一只小小的带着幽蓝色透明翅膀的蝴蝶。幽蓝光芒映照着扶苏望向巷口充满警惕戒备的眼睛。他屈指一弹,那幽蓝色的蝴蝶翩跹飞向伫立在巷口的那道身影。那人如同幽灵一般,火光被他身上散发出的冷气给窒息,无声消融了。
那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竟然没察觉到。
空寂的巷子里突然响起了乐器声,不知何来的箫声,琴声,箜篌声等等各种声音杂在一起,初时舒缓轻快,渐渐转急,乐声突变,到后来雄壮悲凉,肃杀之气也在两人之中升起。
扶苏没问来者用意,既然堵在了巷子口,堵在唯一的出处,他身上还有一股隐而未发的杀意。他的目的不言而喻。
月光渐渐照拂进深巷中,为青石地蒙上一层极浅极淡的白雾,白雾向上飘逸,在来者一袭黑色的华丽锦服上凝结薄薄的白霜,长发垂在腰间,流转着莹莹光泽,浓而修长的眉下,一双绯红色的瞳孔将目光化成锋利的剑刃,深深的刺进了扶苏的眼眸。
扶苏脸上始终带着优雅的笑,但他眼睛里戒备的神色丝毫不减,他的双手在空中飞速划过,画出一个浑圆的圆环,圆环随着他双手的划动浮上幽蓝色的光泽,十指指尖与空气剧烈摩擦,擦出幽蓝色的火焰,最后化为一个幽蓝色的火环。
黑暗再次笼上巷陌,月光照不进分毫,小巷似成了幽闭的空间,无影无形无声。只有深处那一圈幽蓝色的光晕勉力驱逐着黑暗。扶苏双手平抚,指尖拨动,仿佛此时在他手中有一把常人看不见的长琴,指尖火焰落在琴弦上就会泛起涟漪,无形的音波似要粉碎黑暗的牢笼,悠扬的琴声在幽静的空巷里回荡。
那些铜尸与那些半妖化的人都是残次品,如果,我想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在用某种方式强行诞生御灵者,失败而死的人被炼化成能使用灵气的铜尸。而较次的一些人虽未死,但他们无法消除御灵术带来的负面影响。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这七宗罪才是御灵术的真面目,给我们带来力量的同时也深化了我们的欲望。
扶苏稍正仪容,接过苏紫递给他的茶,温和如晨曦的初阳一般,对苏紫微微一笑。金色发丝掩不住他如天神杰作一般的脸庞,尽管早已见过另一个扶苏,但两人气质截然不同。他微微抬眸,淡淡扫视了一下四周的人,他目光炯炯,眼睛明亮有神。透露出睿智,儒雅,还带有些许霸气的气势。他的嘴唇皲裂出血,然而端起茶杯只是小口小口的饮,动作斯文优雅,不急不缓。只有上下不停滚动的喉结说明他此时真的是口干舌燥。待人处事虽然温和谦逊,但他们骨子里那种隐隐的傲气却是常人无法比拟模仿的。那种气势夭夭也有,俗人称其为天子气。也难怪会说皇帝是什么真龙,他们不会像任何人低头,他们就是天。
“合作?”夭夭诧异的看着扶苏,她不得不承认从这男子身上流露出的那种气势确实很容易叫人折服。
“是。我现在身份被那个人夺走了,驻城军我是调动不了了,而且这座城的城主恐怕也是那个人那边的吧,当初我因为调查某事途径此地时,就是他来奏请我,这里发生妖杀人的事件,之后又被他用提前布好的灵纹阵软禁在城主府内。”扶苏的手捏紧了茶杯,茶水轻颤,“抱歉,情绪有些过激,失礼了。”他放下茶杯,
“这些应当是他们一开始就谋划好的,为的就是谋划我的身份,方便行事。”他继续道,“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准备做什么,一个城主竟然被蛊惑到去帮助那些个妖人,谋害本殿。真是好大的胆。”
“昨晚你们的表现我看了。”扶苏转向苏紫,温和一笑,他将目光瞟到苏紫身后卧床的洛秦川身上。“很精彩。”
扶苏出口点评道,苏紫在想自己要不要微微惶恐一下,以表现出对他的欣赏受宠若惊的样子,再施个礼谢主子慧眼识珠。昨晚我们可是在拼命哎,我们差点就死掉了,现在洛秦川还昏迷不醒。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见到你们的实力后,让我决定与你们合作。如果就此放过那些人,逃出这座城当什么也没发生过。想必诸位不会甘心吧。眼下正是我们联手的时候。”
“我被困的那个地方不是房屋,不是监牢,而是整个城主府。那灵纹阵的作用能让我看到你们,但不能让你们看到我。我触碰不到任何东西,就像鬼魂一样,起先我都以为我死了,后来才慢慢觉得这是那个灵纹阵的作用。他们也许是觉得软禁我,就凭我的御灵术,那个假货不出手,那里没人拦得住我吧。”
“我的御灵术是【权倾山河】。”夭夭瞳孔微缩,寒雅也是微微一滞。扶苏的指尖沿着茶盏边缘画圈,他看着茶杯里微微泛着的涟漪微笑,“必要时我还可以召集附近的铁骑军。它们只认皇血印记不认人。”
“既然你能召集铁骑军,那还要我们干嘛。”
“这是我的事,我要亲手雪耻,单靠铁骑军的话,朝堂上怕是又会出现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了吧。出了这样的事,已经够耻辱的了,传出去终究会丢皇家的面子,虽然我不在乎那个,但有人在乎,我不迷恋皇权,只是为了不让他失望,我不得不做好每件事。不过我那个最小的弟弟倒是很喜欢在朝堂上玩耍的。”扶苏笑了,他的指尖停留在茶盏上,“其实我一直想当个大夫来着。”
“堂堂一个皇子竟然会有这种想法,不怕我们传出去对你不利。”夭夭说。
“不会,你们不是那种人。我看人一向都很准。”扶苏说,“而且我们是要合作的,说些真实的想法增加你们的信任,这对合作百利无一害。”
“我掌握一些他们的情报。在被囚禁的时候也不是一事无成。他们不知道我能将我的听觉以及视觉提升数倍,虽然他们戒备森严,对我提防着,但我还是从他们只言片语中得到了一些情报。”扶苏温和的一笑,却给夭夭他们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这副笑容的背后深藏着一颗桀骜不驯,专横不屈的心。即使是被囚禁,成为阶下囚,这人也不“安分消停”,他从被关的时候起就已经有日后清算的想法了。
夭夭与寒雅对视一眼。寒雅起身拿点心,夭夭嘴唇微动,声音细小如蚊。
“你觉得这人的话可信么?”
“他身上的那种气势不像是假的,与你给我的感觉相仿,基本可以相信。”寒雅说。
“昨晚你不是说我不像是个公主么。”夭夭看着一脸淡漠的寒雅冷笑着说。
“骨子里的东西再怎么样也改变不了的。”寒雅眼睛盯着那堆点心,在上面翻选。夭夭冷哼一声,她皱眉道:“我们真要与他合作?”
寒雅拣起一块杏花糕,淡淡道:“那要看你,公主殿下。决策权在你。只是我觉得他的御灵术是【权倾天下】,再加之他掌握有那伙人的情报,比起我们现在一无所知,敌暗我明的处境。或许你可以暂且搁下心中的芥蒂,联手是个不错的选择。”
夭夭点点头,她随即又微皱眉头,寒雅还在挑选点心,就像挑选珠宝首饰那般仔细认真。夭夭道:“好了,可以了,别再像选妃似得,这么久他该起疑了。”
寒雅用细绢包好糕点,她说:“从我起身的时候他就在等我们商量的结果了。”
夭夭一愣,“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这样交谈,直接明说不就好了,何必要遮遮掩掩的。”
寒雅转头看向夭夭,秀眉微拧,神色略微有些诧异困惑,旋即又像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她淡淡开口道:“我真的是来过来拿点心的。一夜激战,有些饿了。”
寒雅将点心盘一盘推向夭夭,一盘推向扶苏。扶苏温雅的一笑以示感谢。夭夭心中郁闷,她以为寒雅是看懂自己的眼神示意前来密谈的,岂料寒雅仅仅是因为腹中饥饿。与对面云淡风轻的扶苏相比,自己这一次落了下成。看来在决策者这一面,自己应该向寒雅多多请教了。她转头看向寒雅,寒雅已经拾起包满糕点的细绢转身回位将之与苏紫一同分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