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琛是被抬出宫去的,九皇子殿下的人直接抬回了皇子府让大夫去诊治。没什么大事皮外伤也就是些淤青过个把月就好了,内伤严重一些,他跟禁军动手了人家肯定也不会留情,骨头没断算是客气,但是听说手臂骨裂加上捶击踹踢等导致内脏、气、血、经络损伤。
他这会儿是躺着喘气儿都疼,不是皮肉疼是胸口疼,几个人搭把手扶他起来肩枕处垫了三个软垫才好些。他是起身也不成了,想坐起身来要没有别人帮忙,那还得自己先把腿蹬下床,身体向外慢慢翻个身再用没受伤的手把自己支棱起来…过程是艰辛,四肢之痛苦难以言说,总之就是嚣张不起来了。
大夫说了,最少得在床上躺一个月,要想伤好全能踢能打了怎么着也得等个百天。他刚受伤这前几天肯定是会疼一些的,没大事,左不过再等一个月就能站起来行动自如了。
所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意气用事就得要付出点血的教训才能长记性,多养几天就好了。
这几天他喝了多少药,躺在床榻上生活不能自理是怎么过的事,孟逸歌统统不知道,她甚至都没听说太后寿诞时孟琛来过,还被打惨了,十分狼狈地被拖出去。
她一觉睡醒时都是深夜了,这也不对,该说是凌晨了。月光裳柔,日光未昇,景兰守在内室屏风后,听见声响过来。孟逸歌一问时辰才知道是快卯时了,卯时不就是身旁这人起床更衣上朝的时辰吗。
“掌灯。”孟逸歌说着,挥挥手让景兰领人去做,把朝服和洗漱的东西拿进来。
她放下帷帐,好让外头掌灯时内寝的光不那么晃眼,摇了摇他的肩膀,他没动。
孟逸歌一直是贪睡的,从没服侍他上朝过,回回醒了都是他一身朝服回来陪她吃午膳。难得这回喝了酒睡得早,他却是睡得舒服不动弹了。
孟逸歌倾身凑近了些,拍拍他的脸,他呼吸平稳得连眼睫都不眨一下,不知道是真睡熟了还是装得像。她心情不知怎么十分好,捏住他的鼻子不让他透气,自己趴在他身上乐得,只等他呼吸不畅地大口吐气憋醒。
没等这“捏计得逞”,刚上手不久就被他一把握住了腕儿,他悠然笑开但仍闭着眼,把人抱在怀里反捏住了她的鼻子,香软小巧一直都是舍不得的,这回可算是过了把瘾。
“你装睡!”孟逸歌气鼓鼓地,不过十分可爱。
他应该是早醒了,不过时辰没到就一直躺着闭目养神。
“你又想害我。”他故意说起往事,佯装正经:“哪有人天天盼着自己守寡的。”
您听听,这无赖话都是从好听的嘴里说出来的。
孟逸歌并不娇羞,听了这话也并不觉得小鹿乱撞胜似蜜糖,她好奇怪,有的时候脾气上来了跟人杠上像个孩子,有时候又像个聪明稳当的大人。
或许这就是卫姁从小万般宠爱长大下的真诚与娇蛮,以及侯府灭门下的阴影噩梦释然。
“我用不着守寡,你现在死了,天亮我就能嫁人。”她靠在皇帝怀里,想着他好像总那这种并不可乐的话来说笑:“你后宫里的佳丽三千才是要守寡的,保不齐还得哭喊着不去陪葬呢。”
皇帝也不恼,反而很喜欢她和自己呛声,总好过两个人客客气气地不亲近。揉着她的肩膀,微乎其微地叹了句:“不急,不急,最好的…”
孟逸歌没听清,好像是什么最好的给她,她已经有最好的了不要别的。
其实…你要是真死了,我不会再嫁的。
有些话不必说出口,心意都在眼里,看得明白自然也就互相信任了。夫妻同心才能攻守兼备其利断金,互相不懂的说再多也是无用。
景兰领着人在床帷外停下了,她看见几个宫人身影印在帐子上,御用之物都拿来了就别耽误时间,她坐起身来攥着他的衣领把人拖起来,女儿家力气肯定不大,不过是他宠着就顺她的力气坐起身来。
“去更衣,该上朝了。”
孟逸歌原本就是趴在他身上的,顺势坐起身来却成了她坐在皇帝两腿之间,一臂环抱的怀里,两人四目相对十分亲近,他的亵衣还敞着十分不耻地看着她笑,饶是孟逸歌脸皮再厚也看不下去了。
烛光映照下,她腮绯红如烛。
“赶紧走!”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推了他一把,手又被按在他敞胸露怀之处。
景兰听见上朝的话,命两名宫人上前去扎起帷帐,正看皇帝又开始逗孟逸歌了,宫人不敢直视圣驾,只是跪在地上等着给皇帝穿靴更衣,一旁晚晴如画捧着备好朝服与面巾侍奉。
皇帝又被她赶着走,心情颇好,说:“景兰,看看你家主子这脾气大的,对朕大呼小叫。”
孟逸歌懒得与他开玩笑,看了他一眼他仍是那样笑,索性不看了,伸手去把他亵衣上的衣带扎好。堂堂九五之尊,整日调戏姑娘还袒胸露怀地成何体统,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景兰了然一笑,帮着孟逸歌说话:“主子将门虎女,自然不能受委屈,陛下只好宠着了。”
“噗嗤…”皇帝笑出声,没下床去更衣,反而握住孟逸歌给他扎衣带的手,凑近了脸去磨蹭她鼻尖,说了句不是人话:“虎是真挺虎的。”
“你!”
女孩家哪能听得了这话,你听谁说你是母老虎你高兴啊,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词,顿时是娇羞没有,脸红也没有,重重地推了皇帝一把。
“陛下想要娴淑的,下了朝尽管去后宫挑。跟我这耍什么嘴皮子。”
“哈哈哈…”皇帝笑声爽朗,伸手一扯那堪堪系好的床纱帷帐就散落开来,遮住两人床帷红事。
景兰晗眸笑着三步退身,只听帷幕中传出声音。
“传旨,太后寿诞,朕诚孝圣母,恩沐三日。”
好家伙,三天不用上朝了。
景兰领命带着人出去,再去让景安派人传旨,这会儿大臣们应该也在进宫的路上了,让小太监们从宫门处分散去传旨就好,免得去各位大人府上还扑了个空。
一听休朝恩沐三日,朝臣自然是高兴的,难为偷得浮生半日闲,平日里除了年节时下也只有告病能歇两天,要是没生病那可不敢,欺君之罪照样是死刑重罪。
后宫各宫各殿里那些掌事宫女也收到消息,第一时间禀告了主子。
她们不用上朝但得去给太后请安,昨儿还是太后寿诞,今儿更不能马虎,一早就准备着要去颐年宫给太后请安了。
位分低的都是在宫门口磕个头,像三皇子生母这一妃位的都是要近身服侍太后晨起饮食,那才算得上孝道,传出去还有几分贤名可誉。
三皇子的母妃是妃位二品宋氏贤妃,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宋录怀的女儿,她行事端庄,为人稳重入宫后又一举得男,儿子争气,老子也有本事,人在宫里这么多年也算是顺风顺水。即便后来新人不断,陛下从没有偏宠过谁,恩宠算起来都差不多也没什么争宠的下作事出来,但见了这位贤妃也大都是尊敬的,有些人的地位不是靠恩宠数日子过来,再者不靠恩宠还能走这么稳不是一般人。
从前没人争宠也就算了,总归陛下铁面无私,任你生了儿子也好娘家权重也好,一查出来就是灭顶之灾,倒也没人敢乱动歪心思。如今不同,出了这么一个孟逸歌,打从进了暖阁就金屋藏娇独得恩宠了,平日里得过且过的深宫岁月便再不好熬下去了。
宫女的掌事宫女之秋正给她梳头簪花,主仆二人说些私房话。
“陛下登基十几年从没休朝,这回竟然下旨恩沐三日。”之秋说。
贤妃还有些困意,闭着眼由她装扮,听了话有些蹙眉不一会儿又松开了:“陛下有孝心,太后知道了也是高兴的。”
“可太后也不是头一回过寿啊。”之秋说:“从前,陛下和太后娘娘好像…好像不大亲近的,今年这是怎么了。”
她斟酌着用词,皇帝和太后这么多年不和睦是人尽皆知啊。
“娘娘,这孟逸歌打从入宫就是独宠。”之秋给她簪上最后一朵珠钗,低下身来说道:“老爷派人去过陇苏了,说是这个孟逸歌出身戏流,从小体弱,八岁前是没下过床的也没读过书。”
陇苏就那么大,教书先生就那几个,孟逸歌从小院门都没出过,听说那后院里的丫头小厮过年都不敢放鞭炮,生怕炮竹炸响把她惊吐血了。更别说什么读书识字,还一首诗得了九皇子的眷顾举荐进宫,这分明是假的。
贤妃发笑,说:“识不识字有什么关系,会伺候人不就好了。”
“原本以为九皇子是个与世无争老实本分的。”之秋摇了摇头,笑容里像看破天机似地带有嘲讽:“没想到竟然动了以闺帷事筹前程的心思。”
她似乎忘了自己只是宫婢,皇子再卑也是主子,奴婢再贵也是下等。
“他母妃原本也是饱读诗书的。”贤妃睁开了眼,给自己挑起耳饰,一红一蓝都喜欢:“任他费心思与我何关,你让父亲不必再探。”
“是。”之秋拿起两款耳饰各一个在左右两处耳垂比对着看,说:“不过这孟逸歌如此得宠,只怕以后…”
贤妃冷笑一声嗤之以鼻:“以后又如何?一个戏子没有母家的支持,日后就算封了妃位又如何?你是忘了老九他那个疯娘了。”
“是,奴婢愚蠢。”之秋笑笑,听了主子的话只觉得放心,又说起:“当年她入宫,那也是有恩宠的竟是没福气,疯魔跳湖了。”
“她不是没福气,她不中用。”贤妃选定了蓝色宝石耳坠,让之秋给她戴上。
“她是不中用,知道自己胆小也不知道躲。”之秋正戴着耳饰,说起旧事:“陛下严令前朝后宫不得勾结,有人顶风作案被陛下下旨以笼屉高火死刑蒸熟了,她非要去看这才疯了。”
“你懂什么,她闲着没事去看那做什么。”贤妃蹙眉从铜镜里看了她一眼,有些嫌弃:“她和那个被蒸烂的本是同一批入宫,她的位分又高一阶,许多事一个人怎么办得成。”
“对啊,当时她已经生了九皇子,位分又高了一阶,保不齐串联朝臣的事她也有份,那两个人从前走得就近。”之秋想起从前九皇子的母妃自视清高只与那三两个嫔妃走得进,后来那几个都因各种罪罚没了,难怪她疯:“说不准还是陛下为了杀鸡儆猴,特地让她去看才看疯了的。”
亲眼见到内宫酷刑:陛下旨意蒸熟了一个串联朝臣的嫔妃。还是她一同进宫平日亲近的人,难怪九皇子的母妃会疯了,这高高的宫墙内谁人活得容易呢,最后又在如同今夏一般的盛暑夜里静悄悄地死去。
“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贤妃对这些事一向不感兴趣的,听着什么蒸啊煮啊怪渗人的,这以后怎么还吃得下饭。
还是向太后请安要紧,不知太后知道她那皇帝儿子为了贺母祝寿罢朝三日,会做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