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苏城是南山小镇,邻山近水好风光,地虽不大但胜在景致盛名在外;四季分明,风景如画,每年都有许多进城赏景的人,
单说这景致一绝自然不够,哪里没有好景致?怎就偏生着姑苏城的就招人稀罕呢?
陇苏三绝:锦江鱼,洝山茗,南淮杨柳青。
前两个且听名号就能晓得,陇苏城的母亲河就是锦江,穿城而过,环城流转,是百年的天地灵气与清幽;再说那洝山茗,倒不是雪山之巅的好茶,是陇苏郊外的一处宝地名“洝山”,四季云雾缭绕不见山巅青绿,但这山却能育出好茶,回回头春都成了贡品;老人们总笑道许这山四面向八方,雷霆雨露各有沾染,种茶树当真是妙得很。
这第三绝才是最绝的一项:南淮杨柳青,西风不北往。
陇苏城好山好水,养出了一方好腔调;南淮原是陇苏的一处小戏台,城南一隅之地罢了。据说是从前老人在南淮捡到一弃婴,正逢杨柳青绿时节,取名杨柳。
后来这杨柳长大,发扬戏曲,成了一代名伶。这手下学徒无数,代代相传至今,天下人说起名伶,莫不为陇苏竖起大拇指的;但凡又出了小角儿,百姓总笑言:陇苏的杨柳又青了。
今年陇苏的杨柳又青了,只是不同往年的静雅舒爽。阴雨数日,南淮大门紧闭略显萧索;打杨柳开腔起,至杨柳逝世,南淮数十年风雨不论,不曾闭门。
这是第三代,倒是孟班主偷懒开了先例,是这陇苏出了凤凰。
开元十五年,陇苏南淮孟家女,杨柳枝头落凤凰。
南淮第三代班主传人,姓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对徒儿更是严苛;唯有一处软肋触碰不得,长女孟逸歌。
孟逸歌是早产,身子一直不好。听说是当年夫人摔了一跤大出血,孩儿落地时夫人就没了。当时孟班主二十一岁,同夫人青梅竹马,成婚不过三年;自此孤身不娶。
既是为她,也是为孩儿。
孟氏同房二弟携妇外出遇天灾,不幸殉难,独子年幼养于长兄名下。
名:孟琛。
孟逸歌因身子病弱,一直养在闺中;说是见风便倒,旁人不得轻易打扰。虽说是见不着,但这名声可半点儿不受委屈。
两房孟家的事由孟琛一手打理,但凡得体有度的,这小子就说是姐姐的主意;偶尔出门,与学友们饮酒对诗,一时兴起高歌两句还说是姐姐一手教的。
那些原本说他姐姐是个见不得人的病恹恹的…风头慢慢儿地都转了,个个都说着何时能见上一面儿去。
看看这个能文擅歌的病美人儿到底生成什么样来了。
只是打从去年十月,九皇子巡视江南路过陇苏之后,陇苏就变了个天。
原本这处人间烟火城最是自在,虽无人大贵,但所幸人人快意逍遥,闲来无事喝酒听曲莫不痛快。
九皇子回宫不久之后,城中就来了好些外地人,东一打听西一探问,都是冲着孟家去的。
人人都说,九皇子到陇苏时,微服与孟琛有一诗文较量,两人志趣相投,可惜走得着急这才派人来探访一番。
都说啊,这孟家祖坟冒了青烟,必定有一番红火了;孟班主听了传言,询了孟琛,戏言感慨当年没过继了这孩子,否则时候这戏子的子女如何参与科考。
这才过了年,算上年前九皇子回京,前后也不过两个月;孟家迎来了贵人。
这小城来个州府大人就教人惶恐了,想不到远不止于此;还有九皇子的近身侍卫。
这人自报家门说的就是九皇子的近身侍卫,孟琛仔细想了想那日与九皇子两人因为一句灯谜而不打不相识的种种,实在是想不起来何时见过这人。
幸是随行而来的一众人里还有两名侍卫是那日紧跟在九皇子身边的熟面孔;及一封九皇子的亲笔信。
连同州府大人都一块儿跟来了,不得多疑。
话也简单,说是九皇子看中了孟琛的才华,想要接他进京游玩,再做切磋。
侍卫送出了那书信,言明孟家长女盛名在外,满城皆知,可随弟一同进京赏玩,算是九皇子谢孟琛当日的地主之谊。
孟琛这知晓,这一趟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一纸书信才是九皇子真正的目的。
若是当真坦荡无愧,何必拐着弯儿让他进京,还在密信言明带着长姐进京。
皇命如天,不得违抗。
州府大人走了之后,一帮侍卫在府上住下,就等着明儿一早护送两人进京。孟班主坐在庭院亭下,分明早春二月,他虚热难散满心烦闷。
是啊,他的女儿从未出门半步,这一走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得来了。
孟琛跪在孟逸歌床前许久,长姐不开口,他也不曾开口半句。
孟逸歌倒没有哭闹责骂,只是盯着九皇子那信件许久,眉眼透过信纸而去,思绪飘忽;从一开始的颤抖泪眼朦胧,到指力一松,整个人恍惚了起来。
“不怪你。”
孟琛低着头,腰板笔直,从未有过的无助与自责;孟逸歌就看着他,似乎又想到了十几年前两人初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父亲说之后她就有伴了。
他说:“是我的错,长姐不能进京,万万不能。我会禀明九皇子,姐姐身体不适不能舟车劳顿,所有后果琛儿一力承担。”
谁能想到九皇子就把心思放在了素未谋面的姐姐身上?若当真说只是随口一句客套话。又何必派人送密信来,这分明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孟逸歌倒是笑了:“傻孩子,你哪里知道这些…”
九皇子拦不住的人,你又怎么拦得住。
“长姐…不能去…”他且不知,有一日气息颤抖至此。
“去请人过来一趟吧。”孟逸歌没有看他,转头望向窗外,恍惚能听见父亲蹙眉无奈的叹息。
孟琛出去不久后,一名铁甲素衣的男子便站在了孟逸歌眼前;这男子已经上了年岁,眼角眉梢已有岁月痕迹,看着还有些深沉,眼神里有怀疑有犹豫,甚至强装从容下的眼神还有些不确定的无措。
“小姐有何吩咐?”这人说道。
“我能有什么吩咐?”孟逸歌扯着嘴角弯了弯,仍旧倚靠在床头上,脸色虽然苍白但这神色微冷,倒教人不敢轻视。
“代战大人这一趟,当真是不放逸歌养病了。”
这人却是答非所问:“小姐从何知晓在下名讳?”
皇帝亲信,侍卫统领,代战。
非九皇子府上侍卫。
“大人盛名在外,逸歌知晓有何不妥?只是大人身份尊贵,亲自前来陇苏,该是逸歌惶恐。”
这话听着得体又合情理,只是她神色淡淡,半点也看不出她话里的惶恐来。
“小姐聪慧过人,当知这一趟,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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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杨柳枝头伸进了宫墙也不知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