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校生活和部队基层连队的要求一样,都是按照一日生活制度进行,非常正规化、制式化:起床、早操、整理内务和洗漱、开饭、操课、午睡、课外活动、点名以及就寝。在军训的日子里,操课和课外活动占据了绝大部分时间。操课主要就是队列、轻武器射击、战术动作以及政治教育四类。课外活动主要以体能训练为主,包括5公里长跑、军体拳以及器械等。所有的科目里,雷晓波最喜欢的就是射击和军体拳,他觉得,军人不拿枪,不会点拳脚,那还算什么当兵!因此,平日一遇到这两个科目,他就特别兴奋和认真,训练成绩出奇得好。相反,器械以及长跑又如刚开始叠被子一样让他苦不堪言。
九月的一天晚上,轮到雷晓波值日坐班。那晚,他看见队长周国新少校一直在宿舍走廊里来回地走动,神情极为严肃。过一会,一名班长急匆匆地从楼下跑到队长面前,小声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后又赶紧离开了。周队长听后,表情越来越凝重,在走廊里站了很长时间后,来到雷晓波跟前,对他说:“雷晓波,今晚不管任何时间,只要接到电话,都要把我叫起来!听清楚没有?”
雷晓波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赶紧起立,朝队长敬了个礼:“是!”
事后,雷晓波才知道,队里一名新生因为感觉训练太苦,偷偷地跑了。第二天一早,听晓波寝室里最后一个坐班的人回来说,队长应该一夜都没睡,总听到他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的脚步声。
周国新这一晚的确没睡,发现新生偷跑后,他立即让教导员张成山带了七名班长出去寻找,并向上级做了汇报。这件事令他特别恼火,平时搞了那么多次思想教育,还是有人没坚持住,这才多大点苦,跟当年他在老山前线那会,差得远了!怎么这帮孩子就受不了呢?一想到老山那会,周国新的记忆慢慢地回到了12年前的云南边境线上……
周国新老家在湖南,自幼家里贫穷,1978年从军入伍,而后被分到了昆明军区某师炮兵团3营侦察排,专门负责保障全营射击。1984年,周国新的部队在广播里听到了新华社播送的一条消息:“……5年来,越军不断地向中国境内农场、村寨、学校开枪开炮,发射各种枪弹4万余发,打死打伤我边境军民235人。迫使边民离开家园,穴居岩洞。致使31793亩土地难以耕种和管理,数10万亩橡胶无法收割。52所学校被迫停课,学生不能上学读书……边疆各族人民强烈要求边防部队严惩越南侵略者,保卫祖国领土和边疆群众生命财产的安全”,当时消息一出便激起了全体官兵的无比愤慨,纷纷踊跃报名要上前线参加作战。后来,周国新所在的部队被上级光荣地赋予松毛岭战斗任务。直到现在,周国新对当时营长在战前动员宣誓时那种血脉膨胀的场面依然记忆深刻。营长举起右手,面向军旗:“举起右拳,跟我宣誓!”
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
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
保卫祖国是我的神圣职责!
保卫祖国是我的神圣职责!
我宣誓!
我宣誓!
为保卫祖国神圣领土不受侵犯!
为保卫祖国神圣领土不受侵犯!
我坚决服从命令!
我坚决服从命令!
听从指挥!
听从指挥!
不怕困难!
不怕困难!
不怕流血牺牲!
不怕流血牺牲!
宁可前进一步死!
宁可前进一步死!
决不后退半步生!
决不后退半步生!
宣誓人!
宣誓人!
3营全体官兵
3营全体官兵
整个场面令天地震撼,人神动容。宣誓后,周国新便随着部队奔赴前线。那一战,可以说打得惊心动魄。周国新在作战中表现得极其出色,正是他所在的侦察排对越军目标的有效侦察观测,引导指引师炮兵团对越军炮阵地进行了高密度的精确压制打击,使得越军损失极为惨重,为最终我军取得战斗胜利做出了巨大贡献。
老山战役后,周国新被提干送入昆明陆军学院学习。毕业后,回到原部队。后来历经几次裁军及部队整编后,周国新被调入军校当了一名学员队干部。那段岁月成了周国新最为自豪的经历,他常跟学员说,我们这支部队为什么总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就因为我们能忍。红军时期,我们冲出国民党的围追堵截,忍受着难以想象的饥饿、寒冷,爬雪山过草地,最后到达陕北;抗日时期,我们面对着凶残的日本军队,忍受着日本人的包围、封锁、分化等策略,打败了日本帝国主义;解放战争时期,面对着人数武器都高于我们几倍的国民党军队,忍受蒋介石的出尔反尔和美国的全力扶持,解放了全中国;抗美援朝,我们面对着强大的联合国军,忍受着武器少、性能差、补给缺、高严寒等困难,打败了不可一世的美帝国主义。“忍”是我们这支部队的优秀品格,“忍”是我们克敌制胜的重要法宝。
如今,军训这样一点点困难就让个别人受不了,甚至选择逃避,这让他有些恼火。可是,眼下最紧要的任务是要把偷跑的学生给找回来。周国新第二天上午专门到了学院机关给首长汇报了情况,回到队里后,他并没有给新训学员谈及此事。中午,教导员张成山打来电话说终于找到了,在一个长途汽车站,那小子没敢去火车站。偷跑的新生回来后,周国新没有批评他,就简单说了句“赶紧归队”,然后自己就回房间了。
当天晚上,周国新召集全队新生开会进行教育,而这次教育也彻底改变了雷晓波入伍近一个月以来的消极状态。会上,周国新先点了个名,然后一声不吭地盯着全队看了足足两分钟。接着,他缓缓举起自己的右手,对着下面说道:“你们先抬头看看我这个手臂,喏,就这里,给我讲讲,你们看到了什么?”
坐在前排的新生仔细瞅了瞅,小声地说:“一块疤痕!”
“不错,一块疤痕!你们知道它是怎么来的吗?”周国新停了停,静静地望着下面。“我告诉你们,它是我在老山前线战斗中留下的,这是我他妈的这辈子当兵最大的光荣!”说道这里,周国新两眼闪着光芒,声音犹如雷霆,响彻整个宿舍楼。
所有新生一动不动,笔直地坐在那里,全神贯注地听着队长的讲话,入伍以来,他们还从未听过队长如此振聋发聩的声音。
“当年,我和几个生死兄弟,一起趴在松毛岭一处的灌木丛中,忍着毒虫叮咬,三天三夜,你们……你们他妈的知道是什么感觉吗?”
此时,教导员张成山用手在桌下轻轻地捅了捅周国新,示意他稍微注意点口头语。
“你别管我,教导员,这帮小子就是在家里被宠坏了,他妈的,不骂一骂,是醒不了了!”周国新生气地说。
“这块疤是他妈的被水彘蜂,就是蚂蟥给整的,咬到肉里不出来,最后战友用刀帮着挖出来!”
“疼吗?疼!真他妈的疼!没有麻药!可又怎么样?我和几个战友当时就一个念头,找到目标,引导部队用炮弹干死越南鬼子!”
“可你们现在呢?站个军姿、练个队列、跑个步、扛个包就叫苦了?你们他妈的还算是男人吗?”周国新使劲地敲了敲桌子。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雷晓波被队长的故事深深震撼了,从小就崇尚英雄的他这一刻为队长当年如此英勇顽强的战斗精神所折服,联想前些日子自己那些幼稚的行为,他感到深深地惭愧和自责。
“这次我们队有人偷偷跑了,我和教导员商量了,不批评不处理!但是……”周国新顿了顿,看了看下面接着说道:“但是,下不为例!今天我把话说在前头,如果有人觉得受不了,会后马上到我房间打报告,可以申请退学,我来帮你们办,我周国新绝不挽留!但别他妈的当逃兵!”
那晚以后,雷晓波所在的六队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士气高涨,训练学习的积极性也大大提高。
一个月后,雷晓波终于有了一次可以自己支配的时间,那是个周六的晚饭后,队里决定原地休整,可以给家里写写信,到俱乐部看看电视等等。在雷晓波心里,有两件事:第一件是给家人写信报告下学习生活情况;第二件是打电话给林梦雪。他觉得先做第二件,那时队里只有一部军线,不能向外拨,只能接听,而且队里有规定,一般不要将军线电话当作与亲朋好友通话之用,以防上级有事时打不进来。要打电话只能去学校图书馆一楼,那里有四部IC卡电话可供学员使用。雷晓波想,先办第二件。于是他到班长处请假,班长集合了全队需要打电话的新生,并将其分为四组,每组指定一名负责人统一带队过去。
队伍来到图书馆一楼,楼内早已聚集密密麻麻一群人。雷晓波一看这情况,心想坏了,这得等到什么时候。此时不知谁在人群中说了一句:每人通话时间不能超过2分钟,都相互理解一下,照顾下所有想打电话的人。轮到雷晓波时,已是1小时之后,他拿出高智给的IC卡,赶紧拨通了林梦雪家里的号码,可是电话一直是无人接听状态。又重播了几次,依旧无人接听。直到后面的人催他时间到了,他才失望地放下电话。她又去哪了呢?雷晓波低声地念叨着,突然他心里一惊,眼神有些迷离:该不会是去深圳了吧?这要是去深圳那不就完了?电话?地址?这些全是未知数。
回到宿舍后,雷晓波也来不及再想林梦雪,急忙拿出信纸给家里写了封信,跟父母简单地说了下自己在军校的情况,并让他们放心,自己在学校一切都好。
当晚,雷晓波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他心里反复想着林梦雪:难道她真的随父母一起去了深圳?如果真要去了,怎么才能联系上她?对了,可以找赵文龙啊,让他去一趟县一中,找到林梦雪的弟弟林然,一切疑问不就解决了吗?对,就这样办,后面找时间给赵文龙写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