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渊大陆·幻灵帝国·红枫谷】
这一晚,夜逍遥彻夜未眠。
他并没有回房间,而是一直待在书房里,坐在软椅上凝望着窗外的满月。
整个红枫谷的空间都是他创造出来的,这满月自然也和外面的不同。
他的心里总有着那么一点小小的期待,从未消失过。
他心里十分清楚,在这沉涣楼居住的四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看不透,说不出,心不明,他不愿戳破别人,也不愿袒露心声。
夜逍遥望着那轮满月,更觉着心里空落落了,空虚,寂寞,寒冷。
怎么搞的?他夜逍遥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放荡不羁公子哥吗?怎的这般惆怅了?扭扭捏捏的像什么样子?
好吧,他承认,他什么都不怕,就怕他哥一发话。
在恒渊南侧殿里夜销魂说的那些他始终觉得不对劲,什么为自己感到骄傲,愿自己安好,整得像是要托付临终遗言一样。
如今加上小羽的说辞,他更觉得心慌了,若是元离的封印已经完全解除,那不就意味着他的灵魂已经不像最初那么脆弱需要借夜销魂的身体寄灵,而是灵魂已经足够强大到可以直接吞噬夜销魂的灵魂了吗?!
他会这么做吗?哥哥说的那番话是知道自己的生命已到尽头了吗?可为什么说的那么心甘情愿,像是完成了某个任务,尽到了某个职责一样死得其所。
可是在南侧殿时,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哥哥说那些话的意味,而且元离很快夺回了意识主导权,让他心头一点小小的疑惑被抛在了脑后。
夜逍遥知道夜销魂和元离做的交易很可能是要保全自己的性命,难道说除了他之外所有参与进来的人都会死吗?
不,不对。发现星神有问题的仅仅是他们三个而已,若是他们明面上与元离来往,势必会引发新的战局,所以现在什么都不能做的太绝对。
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作置身事外,给小羽一个成长的机会,不理会星神的任务,不关心元离的目的,待到时机成熟,元离一定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而今他对元离的信任完全是来自于夜销魂的指引,若是他真的那么做让交易走到尽头,那么他也不会再相信他,所以说……他不会对哥哥动手。
可就怕凡事都有意外,他毕竟不是和元离意识共享的夜销魂,他不了解元离,也许小羽对他也没有足够的了解,元离给人的感觉一向是心狠手辣,什么都做的出,万一……
夜逍遥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今天跟他们兄妹俩说的很清楚了,一旦他们有足够能力在这个帝国立足,他就会离开,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而他要做的,就是和元离讲清楚,要他把夜销魂完完全全的还回到他身边,不光是身体,还有灵魂,一样都不能少!
虽然不知道这会是多久之后,他希望这段时间里元离不会对夜销魂下手,如若他有这个想法,如若他敢,自己便以性命相要挟,这样哥哥就不会继续和他进行交易。
如果自己对夜销魂的感应足够强,就不会这样担惊受怕了。
从十年前他误会他的那一刻起,他对夜销魂就再也没有了最初的感情,如今也是物是人非了。
夜逍遥若有所思,继续望着满月。在不久后的将来,到底会发生什么,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同样无法入睡的还有陌尘天羽,她蜷缩在床上,紧紧的拽着被子的一角,盯着视线前方的某一点发呆。
将满心的疑惑吐露出来,为什么还是觉得十分压抑呢?
她毫无困意,在如此寂静的环境里能清楚的听到自己平稳的心跳声。
重生……
死去又复活的感觉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她到底有没有死过一次,星神赋予她的三次生命确确实实让她再次苏醒,可是真的是那样吗?
陌尘天羽真真觉得自己现在什么都不想相信了。
之前经历的所有,已经完全被颠覆了,现在她根本不确定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了。
如今虽然解了心中的疑惑,可是她对下一步的打算依旧毫无头绪,若真的按照夜老师的计划来,那星神那边要怎么应付,元离这边又要怎么认同?
或许什么都不想,凭着感觉走才是一件轻松的事。
至于星神的目的……陌尘天羽觉得她有必要重返缥缈之境一次,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在那里才能找到真相。
可她要怎么回去呢?
千年前是玄默师姐把她接走的,那个通往缥缈之境的传送阵她自己是没办法弄成的,而千年后……
陌尘天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瞪大了眼睛,然后伸手拽下脖颈上的琉璃坠,那件晶蓝色的物什在漆黑的夜里散发着的蓝色光芒格外美丽。
她反复打量摩挲着这件上古灵器,说来也奇怪,这空间镜是星神借玄默师姐之手赠予她,那就说明这应该是属于自己的灵器了,可至今自己也无法将它融入自己的灵力体系。
那是因为……它始终都有个缺陷。
陌尘天羽轻轻抚摸着琉璃坠底部的凹槽,这里面少的东西她并不知道是什么,虽说之前到天问确实可以使用,但要想脱离这个大陆到缥缈之境,恐怕不太可行。
等等。
空间镜从到她手里后就已经不完整,但那时她并不知道灵器可以与自身融为一体,星神也没有告诉她这种避免丢失的方法,那就是说星神本来就没打算让她再次返回缥缈之境。
那么空间镜被遗失后一直存在神羽宗吗?为什么会在神羽宗?
神羽宗和振翼族有一定的渊源,而且它的建立也是依存自己的灵力,难道说,神羽宗里还有什么秘密是她没有发现的?
看来若是想要回缥缈之境,还得回神羽宗一趟,而且暗灵帝国那边也有自己未曾探索过的。
可是这些事根本不是她如今应该做的,眼下还有太多太多理不清的事情,比如说现在。
陌尘天羽将琉璃坠收好,然后缓缓坐了起来,对着正前方的空气轻轻唤道。
“流苏,是你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因为她能分辨出自己眼前飘忽不定的是一团灵气,她害怕惊扰她。
这团透明的灵气逐渐显形,凝聚在一起的淡红色灵气渐渐散开,勾勒出一个年轻女子的形态,她的五官不是很清晰,但是能看出来根本不是流苏那张少女的脸庞。
陌尘天羽也不知怎的,凭着直觉就唤了她流苏。
灵气拟态的女子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单膝跪下,一手垂在地上,一手抚着膝盖,俯首低语。
“之前多有得罪,还望陌尘小姐见谅。”
陌尘天羽愣了愣,然后受宠若惊的从床边滑了下来,坐在地上呆呆的盯着这个女子,磕磕巴巴道。
“你你你……”
结果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个女子的语气和流苏完全不一样,反而还带着几分风度。
女子见陌尘天羽也对她“行此大礼”,本想扶她起身,却想到自己现在只是一团灵气,便站起来接着说道。
“这是我们独有的礼数,陌尘小姐不必如此。”
此刻的陌尘天羽是完全发蒙的。
“我叫葬心,本是剑冢中的剑灵。”
陌尘天羽缓缓坐回到床边,心里又有了几丝疑惑。
“剑灵……在这大陆也有千年之久了吧?看你这样子应该是脱离剑身附身在流苏身上了?”
“是的,我的本体依旧在剑冢。”
葬心十分有礼貌的说道。
“据我所知,剑灵若是没有认主是不能随意离开本体的吧?你又是怎么到流苏身上的呢?她原本的灵魂呢?”
葬心沉默了一会,接着说:“我遇见流苏时,她已没有心跳。”
陌尘天羽心头一惊。
“五年前,在剑冢之外的希琢森林,我发现了流苏的尸体,看周围凌乱的迹象,应该是被某种野兽噬咬致死。”
“当时的我为了躲避追踪,便进入了流苏的身体,从她残缺的记忆中得知她的名字,然后将剑灵独有的灵气封锁,后来在希琢森林外围遇见了玉紫萱和侍从,就随他们回到了神羽宗。”
陌尘天羽问道:“躲避谁的追踪?”
“我的同伴。”葬心苦笑了一声,她的语气里夹杂了一种思念之情,“正如陌尘小姐所言,剑灵没有认主之前是不能随意离开剑冢的。”
“我的同伴在剑冢与我形影不离,她又是十分守规矩的,发现我逃出来,自然是要带我回去。”
“只可惜那时她也没有合适的主人,追踪不到我的气息后便折回去了,也不知现在她如何了……”
“那你为何要逃出来呢?”陌尘天羽很是不解,“剑冢又为何要限制你们的自由?”
“剑冢毕竟存在了几千年,剑冢之主不希望我们与人们有太多牵扯,我们的存在要比一般灵器更诱人,若是有人真的得到我们的认可也就罢了,他不希望我们给这个大陆带来纷争,也就是抢夺的欲望。”
“至于我为什么逃出来,则是因为你。”
“因为我?”陌尘天羽正听在兴头上,突然发现又与自己有关系,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她这个灾星真是哪个领域都会牵扯上啊……
葬心点点头:“没错,就是你,传说中的星辰之子。”
小羽表示不想听到这个称呼:“剑冢对我陌尘天羽居然也有所耳闻?”
葬心顿了顿,然后微微低首:“抱歉,是葬心唐突了,请陌尘小姐不要在意。”
陌尘天羽着实对葬心的彬彬有礼感到十分惊奇,她的黑眸子里满是惊诧。
许是之前以流苏的身份面对自己时,不会暴露出来太多疑点吧。
“大约九百多年前,剑冢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他是一个流浪的灵魂,希望能留在剑冢。”
“若是想留下来,就必须要成为一个剑灵,才能获得剑冢之主的许可。像我们普通剑灵,一般都是佩剑在主人死后借助残留的灵气凝聚成灵,成为继承主人心志和遗愿的剑灵。”
“一般死后的灵魂会直接飞升至慰灵域进行生命的轮回,很明显这个灵体是非正常死亡,他会在世间飘荡七天七夜而后灰飞烟灭。”
“显然他不想消失,所以来到剑冢恳请收留,但若想成为一个剑灵,对于只有灵体而没有剑身的他来说,就必须生魂铸剑,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
“更煎熬的是,在这里没有灵术师引导帮助他进行生魂献祭,也就是说他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魂一点一点的铸成剑身,若是意志不够坚定,他很有可能铸剑过程中就魂飞魄散。”
“那他成功了吗?”
陌尘天羽急不可耐的问道,不知为什么,这段故事在她听来竟会感到十分难受,就像是,就像是……
一个令她牵肠挂肚的人在未知的地方忍受着地狱般的折磨。
葬心点了点头:“成功了,他化身为一柄黑色巨剑,在剑冢众多剑灵的注视下沉寂。”
“现在想来,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没有肉身作为屏障,灵魂赤裸裸的接受着火焰的焚烧,一点一点的烧成几乎看不见的碎屑,然后又一点一点的凝聚成剑身的轮廓,七天七夜里他从未合过眼,从未喊过痛。这段回忆是如此的惊心动魄,摄人心扉。”
“那后来呢?”
“后来,成为剑灵后他几乎不会从剑体中出来,我们认为他的灵魂太过虚弱正在休养,过段日子对他嘘寒问暖之时才发现他是个性情十分孤僻的灵,渐渐的也就没有剑灵愿意搭理他,大概是觉得会十分尴尬吧。”
“可我那时还未满三百岁,在剑灵群体里算是个幼者,我性子活泼,但是别的剑灵并不喜欢我,于是我总喜欢到他跟前去说这说那,尽管他从来都不说话,但我也很开心,权当他是块倾诉的木头。”
“大约一百年过去了,有一天他突然说话了。”
——你叫什么名字?
——葬……葬心。
——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愿意,木头终于说话啦!
——答应我,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你不会告诉第三个人。
——没问题,葬心说到做到!
说罢,葬心突然上前一步,缓缓伸出右手,掌心上方涌出几丝灵气慢慢凝聚成一块墨色晶体,她将其交给陌尘天羽。
“这是他托付我要亲手交给你的。”
陌尘天羽颤抖的抬起手臂,接过那块墨色晶体,此刻的她全然不知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她的心被狠狠地触动了,脑子也突然变得很混乱。
“他是谁?这又是什么?他为什么要交给我?”
听着陌尘天羽沙哑的声音,葬心只是摇了摇头:“很抱歉,他只告诉我要交给一个叫做陌尘天羽的女孩,一个将出现在千年后的女孩。”
陌尘天羽心头一震,这种莫名心痛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葬心说的这个灵魂自己完全没有印象,但是很明显他是认识自己的,可是,可是……
她为何无法冷静下来?
陌尘天羽咬了咬唇:“葬心,之前在神羽宗时,你知道会是我吗?”
“直觉上认为是的,但一直无法确认,那时的我应该算是和流苏残留灵魂的结合体,能力没有恢复,我怕出什么岔子,而且……”
葬心犹豫了一下,然后接着说道。
“正如这两天陌尘小姐你所见一样,我葬心以你们的心魔为食,而实际上我作为剑灵所继承主人的遗志是非常可怕的,我那未曾谋面的主人生前是个嗜杀成性之人,死后也要化为恶鬼食人心脏,而我葬心剑便是这样的存在,葬心的本性是十分邪恶的。”
“只不过在剑冢时我的本性被压制,越是接触剑冢之外的人,越容易恢复本性,如今在这红枫谷,那日与陌尘小姐同处时,险些犯了大错,但葬心却偶然发现了既能免去他人受到伤害,又能助我恢复实力和心志的方法,便是吞食心魔。”
“照你这么说,我居然产生了心魔……那大哥他是不是也有心魔,他的心魔是什么?他知道你是剑灵吗?”
陌尘天羽严重怀疑今天十分反常的大哥是因为葬心的缘故。
“很抱歉,为了保证每个心魔持有者的隐私性,恕葬心不能一一道来。”
葬心委婉的拒绝,并接着说道。
“至于随天麒少主来到这里,则是紫萱小姐的意思,你我之间有此因缘也有她的间接相助,如今已帮助那个剑灵完成心愿,而后我将继续代替紫萱小姐守护天麒少主。”
“玉紫萱?她知道你的身份?”
“是的,陌尘小姐可能还不知道紫萱小姐的真实心理,她是个好女孩,葬心来到神羽宗后经常受她照顾,而一直待在天麒少主身边也是为了帮助她,她于我有恩。”
然而陌尘天羽的心思并不在别人身上,她缓了缓情绪,双眼看向别处。
“那……那个剑灵为什么要你帮助他呢?他为什么不亲自来找我?”
“说来也奇怪,自他托付给我这件物什之后,他经常出入剑冢多次,因为他并不是普通剑灵,剑冢之主允许他可以不遵守剑冢的规定。”
“他经常消失踪影一段时间,然后又会回来,然后又消失,没过几年……”
“他怎么了?”
“就再也没有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