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齐宁镇】
暗夜里，狂风呼啸而过，卷起废墟里细小的沙土石砾，吹起漫天沙尘。
一场血腥的屠杀正在这座废弃的小镇进行着。
遍地的鲜血，嘶哑的哀嚎，凌厉的刀锋，桀桀的笑声。
但遭受屠戮的并不像以往那样是前来人界历险的恒渊神，而是守护这片净土的人类。
这些一个一个冲上来的人类还没等释放灵术，就被一根根黑色荆棘刺穿，身体被瞬间撕碎，地上残尸碎块的数量不断增加。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愈加刺鼻，看着站立在尸体中央，双手沾满鲜血的黑衣女子，阴姬突然打了个冷战。
听阳姬说过，晨曦殿下复活的是自己原本的身躯，之前她小女孩的形态也有几分千年前的样子。
而现在那个年轻女子，就是晨曦殿下原本的模样！
只是现在满脸阴翳的她，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恐怖诡异的笑容十分可怕，现在的她俨然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她盯着晨曦血色的瞳孔，转过头对元离说道：“大人，她怎么会突然就这样了？”
元离掩盖不住脸上的笑意，他随意瞟了一眼旁边那团黑雾，然后欣慰的说道：“暗灵，是所有阴暗面的聚集。本来暗灵种子不会这么快成长，但是看来这几天的蛰伏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她的心智几乎崩溃。”
“加上刚刚琉璃的死亡，对她的打击上升了又一个高度，让她完全失去理智，暗灵种子得以迅速成长，从而吞噬她的灵魂本源，完全压制光明灵力体系，在她体内形成一个新的灵力循环体系。”
“而这，就是全部源自我的暗灵力，以控制晨曦的力量和灵魂，这样一来，所谓缥缈之境的命运之子，也不得不向我元离屈服。我要的，就是让她改变最初错误的信念，跟随我，成为我的部下。”
阴姬的脸上再没有之前的戏谑之情，而是有些慌乱，她在掩饰心中本能的恐惧感。
“大人……这种情况的她，能发挥多少实力？”
“百分之百。”元离看着浑身一哆嗦，脸色煞白的阴姬，语气稍稍放缓一些，“别担心，就算如此也是在我的灵力压制之下，你不会死的。”
他偏过头看着已然变了模样的阴姬，心里有那么一点点酸涩，不自觉回想起千年前的一幕。
一击毙命，他都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
他不会让这种事再次发生。
“现在的晨曦殿下犹如一头没有思想的野兽，等到暗灵力与她完全融合，她才会慢慢回复理智，到时，她想做什么也由不得她了。”
元离随手一挥，凭空变幻出一把舒适的躺椅，惬意的躺在上面，露出十分轻松的神色。
这样悠闲的姿态，放置在这等血腥的场面，着实有些奇怪。
阴姬最终也有些受不了眼前嗜血的残忍之状，她移开目光：“她从来没杀过人类……”
元离歪着头看着她：“若是我们什么都不做，等到最后，她会杀掉更多的人类，更糟一点，也许人界会覆灭。”
“纵使这些人类无辜，我们也要用最小的损失换取最终的目的。而且……”元离凝望着阴姬的满面愁容，“我更喜欢你放肆不羁的样子，而不是现在的无精打采。”
阴姬不语，看着元离信任的目光，她心里早已熄灭的火苗仿佛重新跃动，她的目光伴着缓缓下降的身体移动，直到双膝着地，目光由俯视变换为仰视。
她的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轻轻的喊了声：“大人……”
——死亡不是最终的归宿，遗忘才是永恒的消逝。阴姬，你忘了你的初心吗？
——我没有忘记，元离大人。
——你愿意继续跟随我吗？哪怕仍是失败的结果，哪怕遭受世人唾弃？
——我愿意，我用我七夜家族的名义起誓，我七夜珞晴，将以阴姬称号继续跟随元离大人，天地为证，忠心可鉴。
如果不是元离，她根本不能见证这个世界的变化；如果不是元离，她早在千年前就失去了生命；如果不是元离，她就不会有今天。
哪怕物是人非，她也觉得值得。
一声低吼突然传来，元离和阴姬齐齐的向那边看去。
只见晨曦站在成堆的尸体中间，一双血瞳直直的盯着这边两个十分奇怪的人，她似乎还没有结束这血腥的杀戮。
她仿若化为一把利刃，瞬间消失在原地，犹如黑色的刀锋，霎时冲向元离。
强大的灵力脉冲瞬间爆发，元离稳稳的接住晨曦的攻击，右手攥住那只长着黑色长指甲的苍白的手，他抬头看着晨曦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千年前的那场战役，并没有磨平她稚嫩的棱角，十八岁的身躯里，还是那十八岁的灵魂吗？那么星神让她重新来过的缘由又何在？
晨曦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一丝波澜，她眨了眨血色的瞳仁，似乎很痛苦，她的嘴唇微微蠕动。
“为什么……”
“为什么……”
“让我痛苦的活着，还不如让我死了……”
元离意识到晨曦的意识正在恢复，可见她的灵魂深处，应该已经经历太多太多的挣扎了吧。
元离刚要抽出右手，然后左手聚集灵气蓄势待发，可是还未等他发力，晨曦就受到另一股力量牵制，被强行推至后方。
元离挑了挑眉，定睛看向那一片血腥隔开的空地上，一个少年的身影背对着他，强有力的手正掐着晨曦的脖子。
少年看着一袭黑衣满身杀气的晨曦，眉头紧皱，手上的力度加大了许多。
“玄羽，你很让我失望。”萧翎风冷冷的说道，“但是，你不能就此沉沦。”
晨曦奋力的挣扎着，但她的意识似乎越来越清晰，她好像见过眼前这个少年……
晨曦身上黑色的灵气不再外泄，而是渐渐平稳下来，她的血瞳也回复为清亮的黑眸，青年的形态也重新变回小孩子的模样。
萧翎风毫不顾及的一松手，瘦弱的小女孩就那样重重的摔在地上。
她发出一声闷哼，可是浑身没有力气，她只能趴在地上斜眼看着缓缓转过身去的少年。
完全清醒了，只是浑身都很痛。
元离微笑的看着缓缓走过来的萧翎风，看着他如履清风，丝毫不沾染地上的斑斑血迹，看着这另一个极具灵术天赋的人类，正缓缓变成另一番模样。
雾尘包裹在他的周围，一个白衣男子似是脚踏祥云而来，双足脱离地面，双手轻松的放在背后，清冷的黑眸俯视着元离和阴姬，整个人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元离嗤笑了一声：“你终于肯露出真面目了。”
男子面无表情的回答道：“你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为什么不揭穿我？”
“以人类的身份加入我的屠神组织，完成弑神计划，这可真不是你这样一个神明的作风啊。”元离不屑的说道，“我倒要看看你要耍什么把戏，一个欺骗千万年……”
“在下是缥缈之境星神三弟子玄风。”男子突然打断元离，简单的作揖行李，依旧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请注意你的言辞。”
元离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你要我注意言辞？！你是觉得我太阳神弟子的身份不及你，还是怕我扒开你这层皮，好看看你丑陋的模样？！”
玄风冷冷的看着他紫黑色的眼眸，再也没有作为萧翎风时的那种热情和乐观，就好像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
“怎么，看到晨曦殿下终于坚持不住了，才出面帮忙的吗？”
听着元离略带嘲讽意味的问话，玄风沉默了一会，然后平静的说道：“晨曦的初心不会改变，你这样做是徒劳的。”
“哼，答非所问。”元离一脚踢飞身后的躺椅，看着那团开始发生又一次变化的黑雾说道，“你当然不会出手替她减轻痛苦，你只是压制住暗灵力外泄，并让其完全融合而已。”
“我知道你到底要干什么，星神的弟子。甘于扮作你厌恶的人类潜伏，不就是为了她吗？”
玄风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不悦，他背后的右手指微微动了动，然后玉晨曦发觉衣服内的琉璃坠微微一颤。
她看着玄风挺拔的背影，却只能小声的呼唤他。
“师哥……”
她又让他们失望了，但他们依旧出面帮助自己，这样下去，师尊还会相信她吗？
元离走上前一步，扬起高傲的头颅，看着玄风的黑眼睛：“我如果在这里把你干掉了，你的本体会有什么影响？”
玄风不为所动：“你不会这么做，因为我的本体就在这里。”
元离笑着摇摇头，转过身子看向一旁，然后猛的一出手，黑色的灵气团霎时冲向玄风，而玄风似乎没有躲开的意思。
于是他像一团烟雾一样，在灵气团触碰到他身体的一刹那，他的身体就碎掉了，脆弱的像一片纸，消逝在风中。
不远处趴在地上的晨曦眼睁睁看着玄风消失在她的眼前。
她的喉咙发紧，眼睛瞬间瞪大，却只能待在原地，什么都做不了。
现在的玉晨曦依然是麻木的状态，她听不到师哥和元离的对话，不了解这中间都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玄风的突然出现和离开意味着什么。
她只知道，曾经陪伴她的玄风师哥，就这样化为了碎片。
是元离干的。
是元离干的！
稚嫩的小脸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眼前歪倒的图景正变得模糊，那顺着脸颊流过鼻尖的泪珠，一滴一滴的与地上的鲜血交融。
师哥，对不起。
我真的很想成为你们每个人的骄傲，我真的很想圆满的完成任务，我真的不想让你们失望……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这样？我还是没有变化，我还是那样弱小，我还是软弱的躲在你们的庇护之下。
真的，好累啊……
真的，很不甘心啊……
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玉晨曦感觉到周身变得有些温暖，眼前似乎出现一圈白色的光芒，将她笼罩在其中。
这个感觉很熟悉。
不断发烫的琉璃坠让她反应过来，似乎是空间镜。
自己现在并没有能力发动空间镜，难道是因为空间镜认主，察觉到危险等级上升才自主运行的吗？
可是空间镜的运行也是需要自己灵力加持的，在毫无灵力的情况下又如何说得通呢？
还是说，是玄风师哥……
而刚刚目睹玄风消失在眼前的阴姬不淡定了，她一脸狐疑的问道：“他就这么死了？星神的弟子这么脆弱？”
元离瞥了她一眼：“你这个善于操纵的傀儡师，怎么看不透这等低级的障眼法？”
阴姬愣了愣：“他究竟是谁？真的和晨曦殿下同门吗？”
“一个厌恶人类却化身人类的潜伏者。”元离平静的说道，“一个虚伪的神明。”
“很快，所有的真相都会渐渐浮出水面。等我们的根基更加稳定，势力更加强大时，就是最终决战时刻。”
元离的思绪似乎又回到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中，他有些等不及揭穿这个阴谋了，一个只有他知晓的阴谋。
“大人，晨曦殿下有些不对……”
阴姬的打断将他从沉思中拉回现实，他看到玉晨曦的周围被一圈白光笼罩，渐渐透露出斑斑点点的涟漪状态。
玉晨曦的身下缓缓出现一个晶蓝色传送阵，然后她整个人就沉了下去。
阴姬直呼不好，想要冲过去阻止玉晨曦离开，却被元离拦住。
“大人，就这么让她逃掉？”阴姬并不想就此罢休，白白的让嘴边的鸭子飞掉。
元离不紧不慢的说道：“你觉得你能把她从另一个空间里捞出来？”
看到阴姬心有不甘的样子，元离把头偏向一边，看向一旁开始消散的黑雾。
“我们还有事情要做，等陨星成功夺舍，把这里处理一下，再回到神羽宗，到时你还会见到晨曦的。”
阴姬默默的点点头，然后看着那团剧烈分散的黑雾下，缓缓显出一个少女的身影。
黑发黑眼的少女从黑雾中站起身，她尚为稚嫩的脸上充满了决绝和坚定。
洛荩依的身体里不再是她作为人类的灵魂，而这个叫做陨星的灵魂也打破了人神躯体不相容的惯例。
那双黑眼睛见到夜销魂的一刹那，便感知到元离大人强大的灵魂，她单膝下跪，虔诚的看向元离，拱手说道。
“元离大人。”
元离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似乎看到承载陨星灵魂的洛荩依时，他还能想起洛荩依的种种。
那个女孩，她的善良是无法让她活到最后的。
看着这个破败的小镇里又出现这么多尸体，元离似乎有些惋惜：“人类还是太脆弱了，尽管有学习灵术的能力，可真要用到他们时，却只能当炮灰。”
“我这么多年来的心血就这样毁于一旦，屠神计划看来要暂停一段落。我们走吧，星炎这个幻灵王恐怕早就沉不住气了，别捅出什么篓子来。”
就在这时，元离的意识海里突然涌现出另一股力量，他似乎感知到一种新生的力量正在迅速的膨胀。
而这样与他有直接联系的力量，他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在晨曦受封时，他就有过这样的感觉。
元离停下脚步，目光里投射出光芒，扫视整个尸横遍野的小镇，然后在某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另一道光芒。
他自顾自的快步走过去，不顾阴姬的问话，不顾脚下的障碍，他径直走向那偏僻的角落，然后看到地上那具小小的尸体，是琉璃。
或者说，她已经不再是一具没有呼吸和心跳的尸体了，元离看见她伤痕累累的小手微微动了动。
元离停顿了一会，然后缓缓蹲下来，他似乎有些不相信那股强大的力量来自于一个已经死亡的女孩。
但是，这样近在咫尺的力量源泉，他又如何感觉不到？仿佛是一朵正待开放的花苞，在阳光雨露的滋养下瞬间完成了绽放。
元离眨了眨眼睛，然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确实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回头看向赶过来的阴姬，说道：“我们不是一无所获，还有意外的惊喜。”
“月神，还是低估了我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