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誉带着口罩,现在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盯着面前胸膛起伏的少女。
医院里人来人往,但急救室门口仿佛一块空地。
没有人过来,只有他们两个人站定。
面对面。
“请问,刘...刘伯怎么...样了?”
闻酒吟跑岔气了,此时一说话,肚子就抽抽的疼。
她觉得自己也要去挂个内科看看了。
主要是,面前的这个医生,虽然眉目清秀,但是看上去很生气暴躁的样子。
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主治医生耍大牌?
“医生,请问刘伯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闻酒吟平静了一会,也加重了语气。
她平时温婉安静,笑起来很乖。
但是一遇上自己看不顺眼的事情,立刻原形毕露。
一瞬间恢复了情绪。
她的眼底太静了。
高手过招,暗中较量,互不相让。
刚才这个医生没有回答他,正双手插兜打量着她。
闻酒吟眯了眯眼睛。
说罢,那个男医生把口罩摘了下来,挂在一个耳朵上。
“你们就是这么当家属的吗?”
陆誉掀了掀唇角,声音有点沉,刚刚抢救完又憋了一肚子火,此时也没有什么好语气。
但是话语里的怒意不自觉的减轻了。
闻酒吟皱了皱眉头,随即明白了。
他误会自己是刘伯的家属。
因为抢救的时候刘伯身边没有亲人陪伴,所以他才对自己这么不友善。
闻酒吟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但是男人似乎不想听她一堆乱七八糟的“理由”,直接堵住了她马上要说的话,“先去办一下手续。”
“您好像误会了。”闻酒吟适时开口。
女孩大大的杏眼瞪着他,眼底寂静。
无声的反击。
陆誉挑了挑眉,静静地看着她。
闻酒吟眼皮子跳了一下,每次他挑眉,似乎代表他的心情都很差,仿佛下一秒就能说出什么让人无地自容的话来。
她心下莫名紧张。
“我不是刘伯的家属,我是6102病房的...护工。”
闻酒吟咬了下舌头。
......
一个翘班的护工?
很好,这人恐怕又要生气了。
陆誉还想往下说什么,抢救室的门又从里面被推开。
随即出来一个胖子医生,把口罩摘下来,擦了擦额角的汗。
“阿誉,病人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了。”
胖子医生拍了拍陆誉的右肩膀。
闻酒吟双肩往下垮了一下,像是放松了,长呼一口气。
“这位是...家属?”胖子医生把一次性医用口罩丢进旁边的垃圾桶,抬眼看了看双手插兜的陆誉,又看了看站在对面的闻酒吟。
面前的女生头发微乱,长发随意披着,小嘴紧抿着,就是右手还攥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长条。
闻酒吟叹了口气。
“医生,不好意思,是我一直在照顾6012房间的病人,今天碰巧有点事情上午出去了一会儿。刘伯的身体不是已经恢复的不错了吗?怎么会突然进抢救室?”
闻酒吟急着发问,身体不自觉的往前迈了一步。
站在胖子医生跟陆誉的中间。
胖子医生看了眼陆誉,那人抿着唇,完全没有想要回答的意思。
“哎,刘伯他不想让别人担心,又一直拦着医院不让联系在国外工作的子女。所以嘱咐护士,无论是谁来问自己的身体情况,都一律报平安。”胖子医生叹了口气,
“现在子女对父母的陪伴真的太少了。”
说完,无奈地摇了摇头。
闻酒吟沉默了,拿着琴弓的右手轻微地颤了颤。
“刘伯身体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了,现在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但是要尽快联系到自己的亲人。简单来说,他的心脏目前的状况最好做一个支架,但是上了年纪的人,其实不太支持植入支架,老人的身体承受不住。医院这边推荐的是保守治疗...但最终还是要本人和亲属来决定的。”
胖子医生说了一大堆。
也不知道闻酒吟听进去没有。
“谢谢医生了。”闻酒吟抬起头,朝面前的两个人笑了笑。
面前的女孩子不笑的时候显得很冷静,但是一笑,两只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
胖子医生愣了愣,不自觉的抬手摸了摸心脏的位置。
等闻酒吟走了,胖子医生回头拽了拽陆誉的白大褂衣角,右手一直摸着自己的左胸口处。
“卧槽阿誉,我他妈好像被击中心脏了。”
陆誉用眼角瞥了他一眼,一个正眼儿都没给他。
“时迁,这句话从大学我认识你到现在,你说了不下三千遍。”
陆誉冷着脸打开他的手,弹了弹衣角,冷笑了一声,“我不介意把你也推进去做个心脏手术。”
“我呸,陆誉,你这种人,活该单身一辈子!你刚才肯定又凶人家了吧,看把人家小姑娘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说你能不能改改你这个臭脾气,这隔壁科室的小姑娘都被你吓得不敢来了。”
陆誉头都不回的往回走,时迁在后面小跑追着他,用右手食指指着他破口大骂。
“欸不过,这个女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有那么点眼熟?”
“……”
“啧...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么美的女孩子我能不记得?”
时迁边走边摸着下巴蹙着眉思考。
陆誉和时迁先去了院长办公室。
“院长,您找我们。”时迁进去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拿起面前凉了的茶水猛喝一杯。
“你这小子,慢点儿喝,喝这么快小心对胃不好。”
裴院长从皮椅上站起来,走到茶几旁边的沙发坐下,拍了时迁脑袋一下。
“听说你们刚抢救完,还成功吗?”裴院长转头看向时迁旁边的陆誉。
“病人情况已经基本稳定。”陆誉神情寡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嗯,有你们两个在,心内科我很放心。”裴院长喝了一口茶水,语重心长地说。
裴院长是陆誉和时迁大学的博士生导师。
两人顺利毕业,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跟在老师身边学习了一段时间后,也正式进入市三院工作。
刚开始裴院长还亲自带着两人进行心内科的手术,再到后来,两人越来越熟练,正式成为了裴院长的左膀右臂,裴院长荣升院长后,退居心内科二线,不再亲自参与手术。
但是时迁和陆誉两人还是会时不时的来院长办公室跟老师讨论心脏方面的手术情况。
“哎对了,叫你们两个来,是想给你们两个东西的。”裴院长起身,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面拿出来四张票。
时迁蹦跶蹦跶的跟过去,定睛一看,是一场音乐会的门票,时间是后天,周六。
“呦,这是老师给学生辛勤工作的奖励吗?”时迁把票拿过来,看着上面画着一个大大的乐符。
“你啊,就你嘴贫!”裴院长摇着头笑着看着时迁,“这周心内科手术有点多,你俩也好久没休息了,给你们放个假,一共四张票,你们随便叫人,一起拿去看吧。”
时迁听着,一抬眼,就看见裴院长桌子角上摆着一张相框。
相框中裴院长身边的少女也就十七八岁,抿着嘴笑的羞涩,眼睛笑的弯弯的,像月牙一样,左手拿着琴弓,右手边放着一个黑色的支架,支架上面立着一个浅咖啡色的大提琴。
裴院长和女孩身后站着两排孩子。
除了裴院长,其余的人都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啊!这个小姑娘不就是...”时迁指着照片,惊讶的回头看向陆誉。
陆誉盯着照片,眸子很深,没有说话。
“我就说抢救室门口那小姑娘瞅着眼熟,原来在老师桌子上的相框里见过啊!”时迁拍拍脑袋,恍然大悟。
“你们碰到了一一了?”裴院长很惊讶,“你们说的什么抢救室门口?”
“老师,刚才我们抢救了一个老伯,那个小丫头就在抢救室门外。”时迁说。
裴院长愣了一下。
半晌,裴院长开口问,“那个老伯住在哪个病房?”
时迁不明白裴院长问这个是什么意思,正一头雾水。
“6012。”
“她说她是护工。”
陆誉开口。
陆誉盯着相框,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抬眼看着相框中的女孩,照片里的她明明在笑着,可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就像刚才在抢救室门口,从外面跑进来的女孩子眼底装着慌乱。
却在一瞬间,像即将溺死的人抓住浮木一样,逼迫自己冷静。
女孩望着镜头,冷静的眼神不应该出现在她的那个年龄的身上,仿佛能一眼望到陆誉的心底。
陆誉勾了勾唇角。
呵,有意思的姑娘。
裴院长叹一口气,“一一她真的是,真的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啊!”
语气里面透露着悔恨,又无奈又心疼。
时迁满脸疑惑,这...原来裴院长跟这小美女还认识啊。
裴院长扶了扶额头,缓缓说道,
“这票就是一一给我的,她18岁那年是我的病人,送来的时候情况很紧急,小姑娘抢救了很久才抢救过来。”
陆誉没有很惊讶,看到照片上她穿着病号服站在裴院长旁边,心里已经猜到了一二。
“这都已经多少年了啊,有4年了吧,去年一一去了德国念书,今年这是刚回里没多久,就又过来了。”裴院长摇摇头,再度叹气。
时迁手里摆弄着票子,听得入神。
“那她这是回来做什么护工啊?”
“一一这孩子,心里藏事儿啊,哎......”裴院长没有说下去。
时迁最好察言观色,也懂了。
得,这是人家的私事儿,不外传。
“一一是拉大提琴的,后天的音乐会她作为特邀嘉宾上台演出,别看她平时软软的一个小姑娘,表演的时候可是大不一样。”
裴院长笑的褶子都出来了,仿佛在夸自家闺女。
陆誉掀了掀眼皮。
“软软”的小姑娘?
是披着羊皮的小母狼吧。
刚才瞪他的时候可是冷的很。
【6012病房】
闻酒吟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刘伯沉睡着。
俊俊在旁边揪着妈妈的手,歪着头问妈妈,
“妈妈,老伯这是睡着了吗?”俊俊天真的声音敲打着每个人心。
怎么去跟一个孩子解释这一切呢?
或许他以后就要面对这一切。
闻酒吟没有出声,她现在心里乱糟糟的。
“孩子,没事的,刘伯就是累了,睡一下,马上就会醒。”俊俊妈摸了摸俊俊的头发,安抚道。
转过头来,看着闻酒吟像丢了魂魄一样坐在床边。
雕像一样,已经做了一个小时了,右手还拿着琴弓。
猜到她是因为自己的一通电话才慌张跑过来,手里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
瞬间心疼。
“孩子啊,没关系,啊,没关系。”俊俊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世界上有太多的人健康的时候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只有真正等到生病的时候,才会想念健健康康的时候。
病房的门被打开了。
陆誉和时迁走了进来。
“孩子,医生来了,别担心了。”俊俊妈轻抚了一下闻酒吟的右肩。
回头,看着医生,再看看病床上懵懂无知的儿子。
俊俊妈心里也不好受。
闻酒吟听到医生走过来了,心下知道医生要第一时间检查病人的体征。
立刻起身。
回头看到是陆誉和时迁,闻酒吟没有说什么。
奈何她已经静坐了一个多小时了,姿势一动不动。
起来的时候麻了脚,踉跄着往旁边绊了一下。
闻酒吟的手虚扶了一下椅子背,退到后面。
陆誉抬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眼底没什么情绪。
时迁在给刘伯检查,陆誉在做记录。
闻酒吟右手还拿着琴弓,安安静静的站在后面,仿佛不存在。
时迁每检查一项,抬头报数据的时候,都会不自然的往陆誉身后撇一眼。
从听了院长讲了这姑娘的事情后,时迁就一直隐约有些好奇。
陆誉抬眼,盯了时迁一会儿,不动声色的往左移了两步。
挡住了身后的姑娘。
这姑娘。
也太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