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张点绿屏风,对面是惊才艳艳名满天下的定北王,是功成名就却早退朝堂的定北王,是大楚至高无上的战神,而她,正亲眼见证着她的脆弱。
辛璃没来由觉得气闷,仿佛有人扼着她的胸腔般难受。她蹙眉,原来流言远没有亲眼所见带来的冲击力大。
刚则易折,慧极必伤。
卓修凉紧了肩上披着的狐裘,眸子微微敛着,开门见山,“冷阁主来我定北王府有何贵干?”
声音低沉明朗,可其中偏又带了一点如粗砾般的沙哑,迷离交合起来竟是格外的惑人,仿佛细细密密的网温柔的将你包裹,又如绵长和缓的泉渗透入皲裂的大地,像一场陷阱,又甘之如饴。
辛璃一怔,语气是她来之前从未想过的和缓,连之前因怠慢而生出来的那一点怨气也瞬间消散了。
“我奇珍阁的伙计被扣,冷晏前来提人。”
这确是一个朗润入心的声音,可这般对她影响巨大,一点也不正常。她敢肯定她从没有接触过定北王,但这股莫名的亲近感是怎么回事。辛璃抓狂。
“竟有此事?”语调微微变了变,流露出些微惊诧,就像是才知道此事的模样。
辛璃轻轻抿唇。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在做戏?
卓修凉并没有将她的沉默放在心上,这件事本就是他做的不对,哦,不,是木伽南。他莫名其妙便和冷晏杠上了,入府时见了奇珍阁的伙计偏要扣下来,如今人请来了他倒躲起来将这个黑锅扔给他。思及此,眸光微转间投向了回廊处的绿植,一抹红色衣摆翩然闪过。
“想必误会了,冷阁主自可带人离去。”
辛璃压下心中的涟漪回归正题,“定北王似乎对我奇珍阁颇有意见。”
说着将目光瞥向还没有走出湖心亭的侍卫,是何意思不言而喻。
卓修凉将手中的暖炉放下,缓缓抬眸,墨色瞳仁沉静异常。
“并无。”
这是一双极明亮的眸子,即使隔了屏风她也可以见得几分。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自认有非常强大的分析能力,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从眼神中透露出来,她都可以捕捉到。可是在这双一双眼睛里,她竟看不出一点端倪来。沉静冰冷,了无生气,仿若那一线崖的深渊,黑暗,危险,死寂。这是辛璃那么多年来第一次见到一双如此善于掩饰的眸子。
她只道,卓修凉不愧是从如山白骨中脱身而出的大楚战神,仅是这无意识散发出来的压迫感便非比寻常。
“明人不说暗话,王爷应当知晓我与辛璃的关系,不知王爷对这赐婚的传闻如何看?整个大楚都说辛璃克夫,王爷可知晓?”辛璃目光灼灼,语气中带着点质问,似乎在指责他的无作为。
可不就是指责吗?名满天下的定北王难道真的心甘情愿任人摆布?若是他同她说他卓修凉是真心实意要娶她,那才见鬼。别说她那一头臭名昭著的名声,光是凭借着他定北王的傲气也不可能这般冷静,冷静得置身事外,就像是在台下观戏的看客,挑剔指点,却随时可以脱身而出。
“如此倒是本王的不是。”他又浅浅咳嗽起来,手掌虚掩唇前似是竭力克制。
站于他身后的聂清尘递上一盏热茶,他接过浅呷。
杯盏轻敲间清香四溢。
不是茶,是药。或者说,以药为茶。
辛璃沉默下来,刚刚那一点咄咄逼人的气势瞬间遁形。于亭中萦绕的药香竟让她有一瞬间的迷茫。
总觉得,少了什么。可她又说不上个具体。
“卓修凉……”辛璃沉吟,缓缓道。声音清润,甘冽如歌,因为迟疑而带了一点点萦绕流转的味道,意味隽永。
亭中的咳嗽声渐渐消下,于一片温暖如春的空气中,竟渐渐生出来一点莫名的旖旎,三人皆是沉默。
良久,只听得聂清尘一声斥责:“大胆,竟然直呼王爷名讳。”
辛璃没理,心思流转了几度最终还是把那句想问的话吐了出来:“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屏风之后的人自岿然不动,良久,隐约逸散出一丝低沉的笑声,似有若无,听得人心中发痒。还是那般冷清的语调,辛璃却愣生生听出来嘲讽的意味:“普天之下,见过本王的人多了去了。”
言下之意,哪儿来就哪儿去吧,没见过我你才不正常。所以,别装了,这不是你直呼我名讳的理由。
辛璃闻言一愣,稍顷又勾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看不出来,原主对定北王卓修凉甚是喜欢呢,隐藏在这具身体中的潜意识竟然已经开始影响到她的决断了。
她占据这个身体五年,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事情,就算是再警惕的性子也要懈怠下来,当初接手这具身体时格外配适,就跟原装一样,她还道原主无情,却不想是深情难忘,在这儿等着她呢。也不知她当初是怎么让她占据了这个壳子。
是了,大楚战神卓修凉谁没有见过他的风姿,辛璃一介臣女,心仪他也正常,是她太过把这具身体的潜意识代入到自身了。
辛璃定了心神,淡淡道:“是我唐突了。”
“这赐婚传闻当然怪不得王爷,可她终究是女子,名声之于她便如性命。”
辛璃睁着眼睛说瞎话毫无罪恶感的装可怜:“只可怜她因为这名声闹着要上吊,劝了许久都劝不下还在那儿僵着呢……”说着,辛璃又叹了一口气,语气可惜,“看来她与王爷是有缘无分了。”
她想了一想,越想越觉得是卓修凉使的幺蛾子,要不然怎么会在一晚就传遍了京城。说她克夫,她便让他知道他连娶的人都没有。
卓修凉眸子一眯,凛冽寒风化刃而来,直看得人心中一抖。
这冷晏孤身一人跑来定北王府告诉他,一个废物在拒绝他?想死么?
“你想说什么?”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她眨巴了眼自动忽略他的浑身煞气,道:“冷晏是辛小姐的朋友,她的心思也略知一二。她想同王爷商量如何让圣上收回成命。”
这个谣言是他放出去的不假,但他怎么可能被辛璃牵着鼻子走。卓修凉语气淡漠,其中威胁却又激得人发寒:“辛璃对这桩婚姻不满意?”
他都没有表示过嫌弃她废物的名声,辛璃有什么资格拒绝嫁给他。
得,直接喊她的名字了,看来是对她诸多不满,但这是她的婚姻大事,她得和他好好商量,不知为何她突然生出一种诱哄小屁孩的错觉……这小屁孩酷拽狂霸吊炸天谁也看不起,而她偏偏要给这小屁孩捋顺了道理告诉他:
“非也,她只是不愿将婚姻交到他人手中,无关乎王爷。换句话说,这换做任何一人她都是这样的想法。听王爷的意思……有意退婚?”
还不待卓修凉说什么,雨塔卷起,聂清尘走进对着卓修凉耳语了几句。
卓修凉缓缓摇着轮椅出亭,“宫里来人了,冷阁主去看看?”句尾音调微扬,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辛璃心中慌了慌,也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