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洛阳城,酒馆。
琚明轩只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然后他就来到了酒馆。酒已端上来,倒满,饮尽。
一人,一桌,一酒杯。
他又想起了跟憨子喝酒,跟蒋林喝酒,现在憨子很远,蒋林也已无法端起酒杯,所以他很想找个人陪他喝酒。
然后门口就走进一个人,一个女人,身着黄衫。来人正是杨西西,西西一向人未到,声已先至。但现在她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对着琚明轩挤了挤眼睛,笑得很欢快。
琚明轩只觉这种笑容轻柔得像阵微风,吹过他的心中,荡漾了他的心神。西西自然看得出琚明轩内心愁闷,所以她并没有说太多,只是笑着坐在琚明轩对面。
一个人内心烦闷的时候本就不想听别人说太多,只因为他需要的是倾诉和了解。
西西轻声问道“你心情不好?”
琚明轩微一叹息,如实答道“确实有些沉闷,你又看出来了?”
西西失笑道“你这眉头都拧成一团了,只怕瞎子才看不出来。来,本小姐陪你喝一杯。”
琚明轩只得拿起酒杯,给她倒满。西西浅饮一口,当即吐了出来,“呸呸,好辣,你们男人真是奇怪,这么难喝的东西,还拼命往肚子里灌。”
琚明轩只得苦笑“有人说糟蹋了美酒,跟唐突了佳人一样,是最不应当的事情。”
西西眨了眨眼道“那佳人糟蹋了美酒怎么说?”
琚明轩只得无奈“佳人自然是有特权的。”
琚明轩只觉奇怪,“怎么你现在跑出来。”
西西道“我来当然是找你的,只因为你白天不知睡到什么时候起来,也只有晚上,我只要来这里的酒馆,就知道一定能找到你。”
酒本就是好朋友,孤单的时候它可以给你解闷,得意的时候又可以给你助兴。可惜喝酒却又伤身,这正如世间的事,本无绝对的是非对错,只看你从哪个角度看待。
琚明轩沉思道“不想洛阳城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出现了这么多武林好手。”
西西笑道“洛阳繁荣,本就有很多东西值得争夺,所以许多高手出现在这里本就不奇怪。那么你呢?你岂非正是最近才出现在洛阳的,而且你的武功也并不弱,江湖上怎么以前也没听过你这号人?莫非你是从地里冒出来的?你来洛阳又是为了什么?”
琚明轩只得苦笑,女人本就是好奇的动物,问这许多问题,让琚明轩不知道从哪答起。琚明轩只得笑道“我来洛阳只有一个原因,就是要遇见一个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
西西本就不是腼腆的姑娘,听这话却也不禁面色绯红。只得转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呢?这个问题总是很好回答的。”
琚明轩如实道“江南小镇上一个不起眼的山村里。”
西西道“你武功不错,你师父是哪位武林前辈?”
琚明轩只觉在西西面前不想隐瞒任何心事,回道“在我还是少年时,我师父每天晚上教我练剑,传授我轻功。但是他每次都蒙面,而且也不说话,所以说来惭愧,我竟然不知道师父的身份。”
虽然听起来很离奇,但是西西相信琚明轩的话。她说道“这么说来,你师父应该是你认识的人,否则也不会蒙面,不与你说话了。同时肯定也是你亲近的人,不然也不会教你这么好的武功了。”
琚明轩若有所思...
西西见状,道“不管怎么说,你师父自然是为你好,他不愿意透漏身份,自然有他的原因,我想时机成熟,他肯定会告诉你的。”
琚明轩点了点头,一直以来这是困扰他的问题。西西说的很简单,却很有道理。世间很多事本就是很浅显易懂的,只是当局者执迷不悟,看不透彻罢了。
西西犹豫了片刻,眨了眨眼问道“那你以前有没有过心仪的姑娘?”
琚明轩就想起了施后琴,以往每次想起施后琴,他内心都很失落。但逐渐的,施后琴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回忆。
世间本就没有醒不了的酒,也没有忘不了的痛。不管怎样,当你回头看时,都是有意义的回忆。
琚明轩如实回答“在我年少轻狂的时候,曾经邂逅过一个女孩,当时我还在一个小镇上当镖师。”
西西内心有些不悦,但仍笑嘻嘻道“她一定很漂亮吧,你肯定也很爱她吧?”西西说的很肯定,但显然心里想得到否定的答案。
她当然想听琚明轩说“她不漂亮,我也不爱她。”女人本是口是心非的,倘若琚明轩真的说“她不漂亮,我不爱她。”西西只怕又不相信了,女人本就捉摸不透。
琚明轩只道“人家现在只怕孩子都有了,还提它做什么。”西西也就不提。
西西前来本是找琚明轩谈风陵阁的事,一时光顾聊着琚明轩的事,竟差点忘了。她一拍脑门,道“你说,蒋爷是被谁杀的?是不是‘榕树下’杀的。听说蒋爷的尸身上有榕树叶,这是‘榕树下’杀完人的标记。”
琚明轩道“你也知道‘榕树下’?”
西西道“‘榕树下’很多人听过,但也只是听过。但我始终觉得蒋爷是风陵阁的自己人杀的。也许风陵阁里根本就有‘榕树下’的人”。
琚明轩只道“胡远雁这个人怎么样?”
西西道“他是后些年加入风陵阁的,心思缜密,办事牢靠,一直深得老爷子器重。在风陵阁里一向与人交好,很少得罪人。在风陵阁里人缘极佳,很有威望”。
琚明轩又问“他的武功怎么样?比蒋林如何”
西西道“各有千秋,蒋爷使一杆长枪,胡远雁擅长掌法,不过我看到他偷偷练剑。”
西西细思极恐,问道“你是说蒋爷是被胡远雁杀死的?”
琚明轩道“胡远雁在风陵阁威望甚高,而且此人极有城府,自然不甘于人下。蒋林是林伯远最信任的人,杀掉蒋林自然对林伯远打击很大。我想,此人野心很大,甚至想将林伯远取而代之。”
西西道“你这样说来也不无可能,风陵阁虽然近些年看似风光鼎盛,其实内部早已面和心不和”。
琚明轩道“自古以来长盛必衰,风陵阁势力壮大,堂口众多,难免会存在资源分配不均。世间本无绝对公平,有不公就有不服,有不服自然无法团结。”
西西道“不错,可是以胡远雁一己之力,只怕也很难撼动风陵阁”。
琚明轩沉思道“你还记得‘银针天鼠’丁郝吗”?
西西笑道“听说那人长得像一只蝙蝠。”
琚明轩正色道“那天丁郝来闯庄自然别有所图,丁郝早些年四处漂泊,胡远雁也足迹甚广,他们极有可能认识。丁郝上次闯入风陵阁,多半是来找胡远雁。”
西西沉思道“那蝙蝠是猛虎堂的人,你意思是胡远雁勾结猛虎堂对付风陵阁?”
琚明轩道“胡远雁想上位,一个人本就能力有限,猛虎堂自然也想扩张势力。他们有共同的目的,于是借助丁郝搭线,一起对付风陵阁。”
西西急道“如果胡远雁真的图谋不轨,那小姐跟风陵阁可就危险了。走!”说完西西拉起琚明轩的手,就要奔出去。
琚明轩苦笑道“你至少该等一等。”
西西急道“等什么,晚了,小姐就有危险了”。停下来,西西才发现正拽着琚明轩的手,只觉失态,赶紧放下,耳根发红。
琚明轩道“至少等我把酒钱结了,不结账被店掌柜打破头,可就不美了”。
然后两人直奔风陵阁,风陵阁内又是一片嘈杂声,与那日蒋林被杀的场面一样。西西只觉不妙,赶紧拉个庄客问明情况。
那庄客道“胡远雁被人杀了。”
西西转急为惊,不敢相信地问道“你是说‘金蛇缠沾手’胡远雁被人杀了?”
那庄客回答“正是。”
然后西西望了望琚明轩,琚明轩也在沉思。
然后两人进去风陵阁里,胡远雁的尸首已被抬了出来,摆在庭院里。上面赫然放着一片榕树叶。琚明轩看了看尸首,伤口很明显,胡远雁被人一剑刺穿心窝,剑是从背后刺出的,穿透前胸。
“金蛇缠沾手”出手本就不慢,而且为人极其小心。即使有人从背后刺出,他也应该能抵抗。但是从他的尸首看不出任何抵抗的痕迹。
西西道“如果胡远雁勾结猛虎堂,杀了蒋林,那么胡远雁又被谁杀的?又是榕树叶,又是‘榕树下’?”琚明轩也很不解,“榕树下”杀了胡远雁?还是说胡远雁是被陷害的,做了替罪羔羊?
琚明轩在沉思,西西深情看了他一眼道“最近发生的事越来越多了,我,我有点怕。”虽然她平日一向骄横,但她毕竟是个女人。
琚明轩安慰道“没事,你待在屋内不要乱跑动,好好回去休息。”
西西道“你,你也要小心点。”
“嗯,”琚明轩点了点头。
琚明轩回到客栈,奇怪胡远雁又是被谁杀死的。榕树叶是有人故弄玄虚?还是真的“榕树下”杀的?胡远雁一向心思缜密,却把后背暴露在对方剑下。实在想不通,他干脆就不想了,他只觉事情越来越多了。
然后他就想起了西西,跟西西在一起,他只觉时间过的很快。风陵阁最近总是在发生事情,西西会不会有危险?今晚月光皎洁,西西又在做什么?
风陵阁,厅内。林伯远浅饮了一口茶,问道“胡远雁已死了?”
屏风后一人道“并不是我出手的。”林伯远一怔,
“噢?胡远雁武功不弱,能一剑刺穿他心窝的人并不多。”
屏风后那人沉思道“确实不多。能自由出入风陵阁的人更是不多”。
林伯远问道“是不是琚明轩,那人剑法好像不慢,也经常出现在风陵阁,而且此人来历不明,突然出现在洛阳,定有所图。”
那人回道“胡远雁被杀的时候,有人看到他与杨西西一直在酒馆里。而且胡远雁想来跟他多半不认识,并不可能露出后背给他出手的机会。”
林伯远陷入了沉思“除了你,我现在已连一个信得过的人都没有。我现在最关心的是江月,希望你能够替我保护她。”那人点了点头,就退去了。
傍晚,酒馆。
琚明轩又来到了那家酒馆,这次他比以往来得更早一些,天还没有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得比往常早一些,他就像往常一样倒满酒,端起酒杯,然后又向门外望了望,他在看什么?等他又端起酒杯,准备一饮而尽的时候,一抬头又看见她。杨西西。
西西走了过来笑道“想不到这一次天还没黑你就出现了。”
琚明轩道“你也比以往来得更早一些。”
西西坐下,正色道“胡远雁被人杀了,杀他的又是谁呢?”
琚明轩道“胡远雁被人从背后刺出,想来应该是与他相熟的人。这个人剑法定然不错,即使背后突袭,想杀掉胡远雁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人。此人能在风陵阁来去自如,我只想到三个人。”
“哪三个人?”西西问道。
琚明轩笑道“第一个就是我,我突然出现在洛阳,自然是形迹可疑”
西西笑道“那晚我们一直在酒馆,你当然不会分身术。”
琚明轩道“第二个就是林伯远。他虽然多年没用剑,但想来出手并不会太慢,而且他当然有接近胡远雁的机会,从背后袭击。”
西西道“你是说老爷子也看出了胡远雁的身份,亲自出手清理门户?不对,胡远雁既然图谋不轨,做贼心虚,定然提防老爷子。”
琚明轩道“第三个就是李墨,他的出手本就不慢,那日在集市上那么短的距离,仓促间出手竟能一剑斩断“苗疆短人”周倩的手腕。自然也可以从背后一剑刺穿胡远雁的心窝。”
西西道“你是说李墨也看出胡远雁图谋不轨,知道是他杀了蒋林,所以才杀了他。李墨与蒋林的感情向来是不错的。据说,蒋林曾在太行山救过李墨一命。那,方白呢?”
琚明道“我见过方白出手,他脑子转的很快,出手却没办法一剑刺穿胡远雁的心窝。”
西西道“会不会是‘榕树下’的人,他们一向很神秘。”琚明轩道“或许是吧。”
风陵阁内,李墨正在喝酒。喝了酒就很容易会让人想起过去的事。他想起了那天,那时候他还很小,他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雪,他又冻又饿,他几乎昏死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躺在暖榻上,榻前生起了火炉。那是他人生最温暖的时刻,所以他时常想起那一刻。把他捡回来的是一名中年道长,后来他才知道那道长正是名满天下的“天山神剑”雪鹰子。
没多久,又来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那人叫方白。雪鹰子道长痴迷剑道和奇门遁甲术,一生未娶,膝下无子。把他和方白视为己出,所以他与方白既是同门师兄弟,又如亲兄弟一般。
他不想再挨饿,也不想再受冻,所以他努力练剑。方白却跟着师父学习奇门遁甲术。寒冷的冬夜,他也曾偷偷看到方白在练剑,冰雪打湿他的衣襟,也浑然不知。
后来李墨学成,拜别师父,出去闯荡江湖。李墨剑法虽精,初入江湖,却经验不足。他在太行山迎战“太行赵一刀”时,遭遇埋伏,险些丧命,是蒋林出手救了他。
蒋林使长枪刺穿了赵一刀的胸骨。然后把他引荐给了林伯远,李墨得遇伯乐,这些年在江湖上名头也逐渐响亮。方白也是他引荐到风陵阁,他二人很快就成了风陵阁的青年才俊。所以他一生最敬重的三个人是雪鹰子,蒋林,林伯远。
现在他刚洗漱干净,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黑色的衣服。他约了方白。方白没有失约。
他们来到了庭院,风陵阁大得无边际,他住的庭院自然也不小。
李墨问道“蒋林并不是胡远雁杀的,而是你杀的对不对?胡远雁未必是蒋林的对手,蒋林手上的淤痕的确是胡远雁的“金蛇缠沾手”造成的。真正致命的是那一剑,是你突袭的。蒋林死之前撕下一缕白条,那天,你的衣角刚好破了一块。”
方白在听。
李墨沉声道“胡远雁勾结猛虎堂,想对付风陵阁。被蒋林看穿,他便去找胡远雁。当时你也在,你住的地方离他们本就不远。蒋林却不知道你早已与胡远雁串通,所以他们在交手的时候,你突袭了蒋林。”
方白并不否认。
李墨冷冷道“胡远雁野心勃勃,不甘心久居人下,这才勾结猛虎堂对付风陵阁。可是你呢,我不懂。你根本就不贪恋权势,也不在乎名利。难道你真的是“榕树下”的人?”
方白道“‘榕树下’本就是神秘的组织,我不会告诉你的。只可惜胡远雁自诩心思缜密,行事可靠,依我看,他简直就是酒馕饭袋。我本想等猛虎堂的高手来了,到时出手自然万无一失。胡远雁却早早败露形迹,已被我杀了。”
李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这个人。
方白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河北‘有情庄’方家”?
李墨若有所思,他在听方白说下去。
沉方白恨恨道“你当然不知道,只因为方家早在十多年前就被已林伯远带人铲除,我父亲与叔父不甘其辱,拔剑自尽了。我立誓必报此仇,林伯远势力逐渐壮大,我要对付他并不容易,只能屈身事贼,以待时机。猛虎堂与‘榕树下’要对付林伯远,本是我最好的机会。可惜胡远雁实在无能,这种人却也妄想图谋风陵阁”。
李墨听了,只道“无论如何,你不该杀了蒋林,我的命是他给的。”
方白冷冷道“那你的意思呢?”
李墨沉声道“拔你的剑。”
剑气,杀意。
天地间仿佛安静了一般,连树叶落地的沙沙声都能听见。落叶是否也在哀叹命运?人的命运岂非如同落叶一般。
万籁俱寂,突然,风起。
凉风吹过,李墨竟觉得有些冷。
方白自小与他一起学艺,他自然知道方白主要专研奇门遁甲术,虽然也会偷偷练剑。但是自己每天苦练剑术,所以这一战,他原本十分有信心才对。
但是现在他觉得发冷,他的心在抖,然后他的手也在抖,他努力控制自己不让手发抖。
方白突然道“你真的要与我一战?我们原本亲如兄弟”。
李墨又想起了小时候与方白一起学艺,一起在雪地里嬉戏,师父也教导他,要把方白当作亲弟弟一样爱护。他一向听师父的话,他重重地“嗯”了一声。
想到这里,他的心突然软了下来,方白是他的弟弟。心软了,手也很难有力。
静,天地仿佛死了一般,庭院静得可怕。李墨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甚至听到汗珠滑落的声音。然后他就听到剑声,剑划破空气的声音。
方白的剑。
方白的剑自然不如他快,这点他很有信心。
他拔剑,出招。这招“逆水流”本就是后发先至的剑法,他已练了不知道多少遍。这一击势在必得,所有的恩怨也将随这一剑化去。
然后他就听到“咯咯”声。剑刺入喉咙的声音。“咯咯”声是从他的脑骨传到耳朵的,他意识到是自己的喉咙被剑刺中。方白的剑刺穿了他的喉咙?他有些不相信,然后他倒下了。树叶飘落在他的身上。
树叶飘落,这也意味着世上也就少了一片树叶,最终消逝在黄土里。
方白冷冷道“你的剑本不慢,可是你太多情了,剑是没有感情的。”
然后李墨身上就多了一片榕树叶,庭院自然没有榕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