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正明一家人在乌鲁木齐市的人民大街逛到中午，又累又饿。三个人穿着厚厚的波司登羽绒服，手上戴着波司登羽绒手套，嘴里哈着热气走着。蒯正明见前面有一家规模挺大挺气派的饭店，说："就这家吧！"他走在最前面，他手上提着，肩上挎着，背上背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脖子上还挂着她们母女的手袋，他像一头骆驼似的喘着粗气一步步踏上台阶。徐丽华与女儿蒯慧云空着双手跟在后面，她们跑了那么多的路，买了那么多的东西，快累趴了，最后全被蒯正明收缴了过去。从最后一家商店出来，蒯正明说要打的，她们娘俩说不要。她们还要走走看看街景，顺便还可以买点小吃，蒯正明就只好当骆驼了。
一家人进了饭店，点上菜。徐丽华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说："这什么菜呀，怎么都有一股膻腥味？早知这样，我从家里带点出来好了！"她的声音又尖又高，说的又是江南话，在这异域他乡，就显得格外突出。
蒯正明说："你好歹吃上两口，这菜都花了大价钱的。你呀还不及慧云乖，你看她吃得挺香的！"
蒯慧云是真饿了。她像蒯正明，虽然是个姑娘，嘴却不刁不挑食。这时她把一块羊肉放进嘴里，对母亲说："老妈，你现在是大富婆了。大富婆了也不能忘了过去呀，过去你给我吃什么？天天蒸茄子、水炖蛋。你快吃，回家后，这新疆的菜你想吃还吃不到呢！"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在饭桌上边吃饭边说着话。一个衣着破旧，肩上挎着个擦皮鞋的小木箱的中年男子，蓦地在这异域他乡听到了家乡的乡音，便仔细地朝他们看了一眼。
这个到饭店里来给人擦皮鞋的满脸风霜的中年男子就是高强！
高强这一看，就看到了蒯正明一家人。他吃了一惊。原先他听到乡音时，还想问问家乡的情况，他躲债出来，已在外面过第三个年了！他从不敢打个电话回家，怕讨债的人追踪过来。其实，他不敢打电话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他感到愧对妻儿，愧对父母。他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连妻儿都养不活，不能给父母尽点孝，他还有什么脸面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这时，高强看到蒯正明，他当然不愿让蒯正明看到他这一副落魄潦倒的样子！
高强头一低，转过了身。但来不及了，蒯正明已看到了高强。蒯正明看到高强时就像看到了一个外星人，那惊讶的程度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的心里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后又变成了阵阵的怒涛。操！堂堂一个营级干部，一个功臣，最后沦为给别人擦皮鞋？这叫什么鸟事？蒯正明拍案而起！他重重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桌上的酒杯、菜肴盆子，饭碗都跳了起来，又跌落到桌上。
高强转身想离开时，听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哗啦一响。接着，传来蒯正明的一声大喊："高强！"随即，又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只大手已抓到他的肩上。高强转过脸，蒯正明又大声说："高强，你怎么在这儿？"
高强尴尬地笑笑："老蒯，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你。我如今这个样子，你一定感到好笑死了！"
蒯正明说："什么话！你还没吃饭吧？来，我们吃饭去！"
徐丽华早让服务员添了碗筷。蒯慧云站起身来喊了高强一声"高叔叔！"高强回答："哎！"他的眼里立时涌出了泪水，这一声"高叔叔"让他想起了妻子申燕与儿子高峰。高峰跟蒯慧云差不多大，人家一家人欢天喜地出来过年，自己漂泊在外，儿子高峰这时还不知在干什么呢？但高强很快擦擦眼，尴尬地冲蒯正明一家人笑笑，说："不好意思，看到你们，我想到了家人！"
高强不客气，坐下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蒯正明朝妻子使了个眼色，徐丽华会意，快步走向服务台，让服务员再加几个菜。
高强扒拉了几口饭后，问："老蒯，我家里情况怎么样了？"
蒯正明说："你慢慢吃，吃完后到我住的饭店，我们再慢慢细说。"
高强说："老蒯，看你一家人的装束，又到新疆来玩，你好像有钱了？你不在厂里组织科干了？"
蒯正明说："嗨，还组织科呢？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我们厂已进行了两次大的改革，先是入股，后又买断，光明机械厂也换了厂名，现在叫光明机械集团公司了。我跟十几个人已把厂子买了下来，我占了53%，他们占了47%。"
高强说："啊，那你现在是大老板了？"
蒯正明说："是啊。厉坚说的，我是共产党让我发的财！"
高强问："厉坚是谁啊？"
蒯正明说："他是刚从部队回来的一个副师长，就是罗洪刚的老上级。他现在回来当了我市的代市长，今年下半年选举，他肯定会当市长的。回去后，我与洪刚给你们介绍认识一下。上次在洪刚家里，我们已在厉坚面前提起过你了！"
高强立即摇摇头，他已吃饱了。站起身说："谢谢了，我要走了！我不可能回去的，我回去了还不被讨债的人逼死打死？"他说完，挎起了小木箱想走。
蒯正明一把拉住了高强，说："你好糊涂，你逃得了初一，你躲得过十五吗？你这种做法还像个男子汉吗？还是个功臣的样子吗？几年过去了，你光想了你自己，你不想想你家人？本来我还不想说的，等会儿再告诉你的。现在我不得不告诉你：那些讨债的人追到你妻子申燕的单位里，申燕跳楼自杀！"
"叭嗒"一声，高强肩上擦鞋的小木箱掉在了地上。他一把攥住了蒯正明，把蒯正明的肩膀攥得生痛。他的眼睛瞪得铜铃大，大声地问："你说的是真的？申燕她------她怎------样了？"
蒯正明拍拍高强的肩膀，又把他的手拿下来。这才说道："幸好申燕单位在扩建，她的窗下是一大堆黄沙，申燕从四楼跳下去才没被摔死！那些讨债的人被申燕的工友们轰了出去，说有本事去跟她男人讨，关申燕什么事？那些讨债人见几乎闹出了人命，才悻悻地走了，以后也没有再找申燕的麻烦！"
高强蹲到地上，捧着脸哭了起来："我还算个什么男人？燕燕，我对不住你啊！"
蒯正明把高强从地上拉起来，说："咱当过兵的人没有眼泪，别哭，拿出点过去当兵时的精神来！你跟我回去，你欠了人家多少钱？"
高强说："大约一百多万吧。"
蒯正明一挥手，豪放地说："这事要搁在几年前，让我拿10万块钱，就是抽我的筋，扒我的皮，我都拿不出来。如今嘛，你这一百多万包在我身上好了！"
高强说："这怎么能行？"
蒯正明说："还是那句话，我是共产党让我发的财。我现在有的是钱，先替你解决难题，让你一家人团圆，好好过日子！再说，我也需要个帮手，你跟我一块干吧！这钱就算我先给你垫着，你以后再慢慢还我好了。"
高强说："老蒯，这叫我怎么心安呢？"
蒯正明一拍他的肩膀，说："什么心安不心安，我们是老战友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