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慧英便集齐了十人,齐刷刷站在茶山边,等着李榕等人。一边心不在焉地聊着,一边焦急地望着小路尽头。
终于,李榕等人来了。众妇女理了理衣服,整了整头发,只待他们过来便打招呼。
陈慧英挑的这十人,是精挑细选的,个个都精干利索,年龄都在五十以上六十以下,出去打工人家也不要,只得在家务农。得知李榕要请人采茶便一口应承下来。连夜用破旧衣服缝了个布兜。
李榕见这大婶们个个对她热情似火,不由得有些不习惯。从高中毕业以来的一年多,会跟她打招呼的人屈指可数,更何况今天她们如此热情。
李榕应和着众人,并简单说了该怎样采茶,然后众人便开始抓紧时间干活。
其实这里也并不是没茶,一些山边地角也偶尔种有川茶,只是采来自己做茶喝都不够,自然从来没卖过。
众人一边采茶一边夸李榕。
“李榕真是能干,这以后日子怕是要肥得流油啦!”
“大婶,你老福气真好!”
“哎呀,以后我们可就都跟着你啦!到时可别不要我们啦。”
“我从来就说,李榕这闺女最有出息,一看就有福之人。”
…
众人不怜言辞地夸着她,尽管她知道恭维的多,真心实意的少,可她心里依然美滋滋的。从小到大这种夸赞都不及今天来的多。毕竟每个人都希望得到别人的称赞。有谁愿意整天被人骂得狗血淋头?
李榕尤其渴望得到称赞,她深深地沉浸在这种夸赞中。虽然师父师母会不时地鼓励她,然而越是如此越是让她自惭形愧。与好友小薇的差距也越来越大,也微微刺痛了她可怜的自尊。
现在她太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了,尽管她知道她只是颗微不可见的凡尘。
一天的时光转瞬即逝。等到收工来到李文海家时,李榕一一对着本子上记的斤两,将工钱结给众人。
陈慧英找的人也的确精干,最少的也采了四斤多,一般都采了五斤以上。
傍晚有人经过,见十来个妇女领着工钱喜笑颜开。便有好奇者问怎么回事。当得知十人帮李榕采茶得的工钱,不少人都羡慕起来。打一天工,才四五十块,采茶的工钱就有好几十上百,眼馋啊!而且活还不重,更是眼馋。
仅仅两三天,李榕请人采茶一天工钱上百便传遍全村。上百!深深吸引着人们的目光。便有些大妈大婶坐不住了,趁着晚上来找李榕,说要来采茶。李榕不好意思拒绝,便来者不拒皆应许了下来。
先来的十人见每天都有新加入的人,先是怕李榕会辞去她们,便更卖力。可来发现来摘茶的越来越多,便开始只管照着大个的好摘的采。
于是人们慢慢地有了埋怨:说是给别人采的茶好,给自己采的不好。有的说采的人太多没茶可采。有的说她采的都是别人采过的。…
凡此种种,似乎都成了李榕的不是。李榕一下子从众星捧月摔到了无底深渊。工钱挣得少的埋怨她,不是说一天上百吗?工钱挣得多的也埋怨她,要那多人来干嘛?
短短不到一星期,来采茶的达到四五十人,采的茶的质量直线下降,本来是要采芽头,却采成一芽一叶甚至是一芽两叶。当付工钱时卖茶的钱都不够付工钱。尽管如此抱怨声仍不停。
晚饭时,李榕没了前几天的笑颜,没精打采地吃着饭。饭后练切菜时心不在焉,切到了手指。王香云见了心疼地替她包扎了伤口。
她柔声安慰:“小榕,别难过了,一定会有办法的,啊。我们一起想办法。”她说着便悄悄瞟了李文海一眼,不想他只是笑笑直摇头,便生生将“我让你师父给想办法”给咽了回去。
待祖孙俩走后,王香云嗔怒:“让你想办法你就直摇头,你不心疼徒弟我心疼!”
李文海笑得更厉害,拉着她的手坐在她身边,柔声道:“你啊,就是慈母多败儿!”然后轻轻搂着她,轻声道:“办法肯定是有的,不过得她自己去想,去解决。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到,还能放心让她做什么?”
“这些人可真行!”王香云依旧怒意未消,“怎么都这样!小榕哪点对不住她们?”
李文海则叹道:“人心不古。”又柔声安慰道:“别生气,这些人不值得你生气。生气容易老,到时就得我伤心了。”
王香云佯怒:“油腔滑调!”而后才叹道:“我才懒得为她们生气。只是心疼我闺女。”
“我也心疼闺女,还心疼你。”
“嘴贫!”
一路上祖孙俩默默无语,可不用看都知道奶奶脸色不好看。
等回了家,奶奶便发作了:“你啊你!就我们几人采一天都三百多比什么不好?你非要请人!现在卖的钱还不够付工钱,还落一身埋怨,你说你这是为了啥?”
李榕没有说话,她无言以对。自己错了吗?
奶奶继续叨叨:“像你这样倒贴,有金山银山都不够。”
李榕默然转身回房间,她累了,身心俱疲。躺在床上,呆呆地睁着眼睛。一遍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我错了么?我错了么?我错了么?…
然而她却回答不了自己。错了么?似乎是错了,可又似乎没错。没错么?似乎没错,可又似乎错了。一时间,李榕凌乱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前两天众人还在夸赞,可几天后又尽是埋怨。她不知道明明算起来是有利可图,做起来却要倒贴老本。她不知道明明自己是一片好心,众人却根本不领情。她不知道,不知道这一切是为什么。
难到梦想又要破碎?才刚刚尝到甜头,才刚刚敢于去做去想,就结束了么?难到希望又要湮灭?才刚刚看到曙光,才刚刚鼓起了勇气,就消失了吗?
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