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被窗棂分割成一格一格,洒落到屋内地面,形成许多金灿灿的格子。
天空湛蓝,梁炯难得不用跟着姬怀出去应酬,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他推开窗子深深地呼吸一口,感觉整个人舒服的都要飘忽地从窗口出去了。
然后他侧过头,发现池小小正站在窗子边,笑靥如花地瞅着他。
“先生,您终于醒啦。殿下走之前嘱咐我,千万要记得请鄂神医给您瞧一瞧。‘先生肯定不记得这件事了’”。池小小还模仿着姬怀的语气,一字一字地重复道。
一提到“鄂神医”,天空在梁炯心中瞬间变成了灰色。他蔫哒哒地离开窗子,任由池小小欢乐地推门进来,帮他更衣梳洗,又用了早饭。
梁炯吃着素馅的包子,却发现池小小站在桌子旁边,垂着手,似乎随时准备给他布菜,又像是看他吃得香不香。
嘴里咬着包子,梁炯含含糊糊道:“小小,你也坐下吃啊。你这么站着,我怎么吃得下去?”
池小小看了眼门外无人,才小步挪得近了一些。梁炯冷眼旁观,发现就连“她”耳上挂着的坠子都几乎无晃动,不由得感叹,自己的这位学生大概是投错了胎?总觉得他更适合女人。
池小小微微俯身,保持一个与同沐先生不远不近的距离,看样子像是在听训,实际上用密音道:“梁大,太子府就这规矩,您先吃吧,我已经吃过了。”
顿了顿,他又道:“您这个时辰起来,我们下人的饭早就吃完啦。”
被这话噎了一下,梁炯只好不再说什么,把心中的不忿都发泄到包子上。这成效颇好,不出一盏茶时间,早饭已经结束了。
池小小把碗碟都收拾到一个托盘中,袅袅娜娜地把东西送去了厨房。梁炯好好儿地欣赏了一下这充满女人味儿的离去的背影,然后把目光放到了昨日从青丘那里讨来的红色石头上。
昨天回来,他就顺手把石头放到了桌子上。此刻恰好从门口照进的一束光照在石头上,红得晶莹剔透。
别说,这石头在阳光下还挺好看的。梁炯想着,难怪青丘使臣喜欢把它系在腰带上,不知道的肯定以为是块红玉,而且是统一下发的上好料子。
等庞降进来的时候,就是正好看到梁炯正笨手笨脚地往腰带上系着一块红色的石头。
“这是啥?”庞降一脸的奇怪,他们梁大经常搜罗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做成项链、指环、挂件等等,材料千奇百怪,多种多样。
没想到臭美却被抓了个正着。梁炯颇有些尴尬,不高明地转移话题,“有什么事吗?”
本来以庞降的性格肯定会察觉,然后继续不依不饶地追问。没想到这次他却一拍脑门,跺着脚道:“哎呀——是楼里那边——王秉从赤方撤回,本来应该向楼里发出的平安信,现在也没收到。”
入世回来的,会在第一撤出时间向楼里发送一封报平安的信,说是信,其实也是五花八门的。有的写在树叶上,有的写在草纸上,有的刻在簪子上……但总的来说,无论写在哪里,都会有这么个东西。
现在王秉的平安信没收到。
庞降还在那里很乐观地分析,“这王秉,不会是在洛兴吃美食吃得不想离开了吧?”
恰好池小小送了餐盘回来,闻言伸出纤纤玉指照着庞降脑门子一点,“你当谁都是你呢?吃吃吃,到哪里都忘不了,比老娘还重要。”
话已出口,池小小就后悔了。楼里谁都知道,庞降是他爹娘豁出性命救的。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何况这是开玩笑?他这话触到人家痛处了。
庞降却混不在意,笑嘻嘻地回道:“我老娘早就不在了,这话我么当然存疑,不过你要非得求证,估计十年八年的可见不到她老人家。我觉得——当然吃就最重要啦。哦,还有酒和美人儿。”
池小小暗暗松了口气,不过又秀气地蹙起眉,“王秉这事儿不对劲。楼里谁不知道规矩,就算是贪嘴,也不会忘了这点。王秉又是个总出世入世的,从未出过差错。”
梁炯沉吟了一会儿,他总觉得王秉的消失有古怪,但是在未找到人之前,又不能随便下结论。不过还是不能冒这个险。
“庞降。”梁炯道。
“梁大?”
“你立刻快马加鞭,去找纪姜。接应肖克的任务暂时由你俩执行。”
庞降眼睛一转,立刻想通了其中关节,“梁大是觉得,王秉……有危险?”
梁炯道,“按照常规来论,王秉失踪,就是遇到了危险。”
庞降因为这肯定的话而愣住,池小小思索着说道,“的确。楼里规定,若是没有收到平安信,就确认遇到危险。只是我们这些年失手的很少,没送出平安信的更是寥寥无几,所以从打从心眼里就没认为会出事。”
“不错。”梁炯点头道,“是因为打心眼里不愿意相信,所以宁可忽略事实。庞降,你担心楼里的同窗,我可以理解,但是不要因此而被蒙蔽了判断力!”
庞降被说得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他只是有些浑,却并不是傻。如果王秉真的失踪,而他又是楼里的人,这会不会表示五角大楼被不知道的人给盯上了?
他立刻道,“那我这就出发,去增援老纪!”
说完,他几乎是小跑着出发了。
无论楼里多么的不让人省心,这病还是要看的。梁炯一边思索着,王秉的失踪究竟与谁有关,一边被池小小推着去了鄂侯的小院。
太子府给鄂侯专门拨了一个幽静的院子居住,对这位“神医”很是礼遇。鄂侯说不要婢女服侍,于是就没有婢女。鄂侯又说要有下人打杂,于是就出现了几个小厮。
并且他的小院子,已经俨然被改造成了药庐的翻版。一排排的架子上摆着各式药材,各种颜色瓷瓶,装着不知名的药丸。
梁炯朝池小小做了个手势,两人猫着腰躲到院子外门旁。如今正值落叶时节,风刮过,树上的叶子纷纷扬扬落下,倒是便于躲在门外了。
一旁有路过的下人,见到梁炯正要打招呼,却被他用手势制止了。鄂候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离开楼里也有一阵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你师父?”
“不要”。苏洛一字一字说道,没有丝毫情绪。
鄂候貌似早就预料到了,换个角度继续道,“你不想你师父,可是她也许是想你的?”
这下苏洛犹豫了一段时间,“不会的。”
“怎么不会?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为母。这个,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鄂候拼命地想词,好像忘了下面两句。
而苏洛的声音久久未响起。或许是她也不知道,或许是思绪已经开差飘到别处了,又或许,梁炯善意地猜测,她想替师父考验一下这备选的“师娘”。
尴尬的气氛都溢出了院子。躲在门口的梁炯都感受到了鄂候的窘境,思索着要不要现在进去给他个台阶下。
没想到鄂候脸皮居然变厚了,他想了一会也没想起来,便直接口气生硬地说道,“那个,是这样的。我前些日子得了一味好药,想着你师父或者能用到。你回楼里的时候,顺道帮我交给她。”
梁炯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这是追求吗?这么的隐晦,口气这么的施舍,还对人家徒弟板着个脸。隔着门板他都能想象到,一张木板脸对着一张冰冷面无表情的脸,互相交流着关于追求某个女人的话题。
他顿时觉得阴离子老师的幸福堪忧。
冷不防苏洛的声音传来,“你的筐子翻了。”
梁炯恨不能亲自上阵,替苏洛答应了,却没想到人家注意力转移到了这里。篮子翻了就翻了呗,还能比她师父重要?
这时他的衣摆被拽了拽,一扭头,发现池小小在对他拼命地做口型,还用眼神示意前面。梁炯顺着他目光看过去,顿时刷的一下蹦了起来。
“蛇!哪里来的蛇!赶走!快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