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马路,黄白的砖面,以及两旁绿油油的白杨。
夏日的天气总是爽朗,干净,燥热的。
少女的齐腰青丝,又黑又亮,热燥的微风扑面而来,扬起脸颊两边的发丝。她脚上是白色球鞋,穿着湛蓝色的校服走在有些空荡的校园。
“你看,凌纯那个手链,哇,好闪啊。”
“真好看,那个款式简单又大方。”
“别想了,那不是咱们能买的起的。”
“诶诶,同样是白球鞋,怎么人家穿的就那么好看?连这烂大街的校服都变得好看了。”
“你那鞋和人家得能一样嘛?人家最起码得是四位数的好嘛!”
“真搞不懂,她那么有钱怎么不去上我们市里的那贵族学校啊?学习那么差,怎么进来了?”
“你也知道人家有钱了!!”
啧啧~
燥热得午日也抵挡不了同学们八卦得热情,凌纯每路过一个班级都能有一大群同学探头探脑的议论个没完。
是啊,她是学习不好,人也高冷了一些,但是她也不是靠钱进来的好嘛?
她是靠自己的手,一双天生就会画画的手!
她刚开始还会懊恼这些人的闲话,但是慢慢的,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天生来的优越感,她不再想和那些同学一般见识了。
“凌纯,晚上放学记得把学校的板报出了哦!”班长一看见凌纯进门便嘱咐道。
凌纯点点头径直往自己位置上面走去,可是还没走几步便看见班主任满头大汗的出现在门口,显然是一路狂奔过来的,连那灰白的衬衫都被汗水浸湿。
凌纯回过头看去,第一反应就是,很臭。
“凌纯,你快跟我来。”班主任看见凌纯的身影,大声喊道。
凌纯愣在原地想问干什么?天塌下来了嘛?
“你爸妈出车祸了,你快点去医院看看。”班主任的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但是在这班级里面还是像一个深水炸弹。
劈里啪啦,就像是沸腾的油锅里面突然滴入了一滴水。班级里面蔫巴耷拉脑袋的同学们瞬间来了精神,各种探究的目光都齐齐注视着凌纯。
此时刚好午休,班级里面的学生还有很多没有来,她或许该庆幸。
脑袋嗡一声,彷佛置身在一处静谧的黑夜,什么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班主任见她愣在了原地,心想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实在有些大,自己也太过冒失,在这个情况下就这样说了出来。
可是,事情发生的紧急,他怕这个孩子连父母最后一眼都看不见。
凌纯任由班主任给拉着她的手在校园里面狂奔,直到她两腿不利索的扑到在地上,意识才瞬间清醒。
她的左腿磕在光洁的水泥地面,沙子磨砺开皮肉,碎开膝盖骨,左腿颤抖的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你有没事啊?膝盖严不严重?”
凌纯摇摇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甩开班主任,不顾一切的奔在了马路上面。
脑中还在想着今天一大早的情形,爸爸吃早饭的时候还答应一定抽出时间参加半个月后的中学生绘画大赛,妈妈也还在帮着调侃爸爸,你这个大忙人一定要说话算话啊!
这怎么才中午时间,爸爸和妈妈应该都在公司上班,为何就出车祸呢?
不会的,会不会是老师听错了?或者,也没有那么严重?
等凌纯到了医院,找到病房的时候,医生已经盖上了白布。
那里静静的躺着两具尸体,凌纯跪在地上的时候看见那病床下面垂下来的沾满鲜血的手臂,那中指上面带着一个婚戒。
凌纯不会认错,那个就是爸爸妈妈结婚时候的婚戒,那么多年了,从来没有取下来过。
凌纯连哭都不会了,脑中嗡嗡作响乱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睛睁的很大,却酸涩得眼泪都流不出来。
平时那么爱哭得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居然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凌纯似想到了什么,突然爬起来笑了笑,那苍白的嘴角脸颊,在这个房间显得异常诡异。
她一一揭开那白布,定定的看着那面目全非的病床上面的人,一再确认,那就是她的父母。
她咬紧下唇,眼泪这才充斥眼眶,瞬间模糊了眼前,该是多么严重的撞击下才让两个人面部狰狞,皮肉翻卷,沟壑重重?
凌妈一张巴掌大的脸颊,此刻四分五裂的变得异常肿大,牙齿口腔,就连头盖骨都清晰可见。
很难想象,一个十四岁得孩子到底有多大得胆量,她就站在那两个病床之间,眼睛一眨不眨得看着两边狰狞的尸体。
凌纯听不见任何人得声音,眼前只是一遍遍得想象着那当时得车祸情景......想来想去,想得脑袋都要炸了,眼前都也只是凌妈凌爸的笑容,再无其它。
凌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晕倒得,醒来的时候入目得都是满目得洁白,手背上面还在挂着点滴。她一把扯下针头,然后赤脚往外走去。
门外面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在和医生说着什么,凌纯目不斜视,寻找着自己父母所在的那处病房。
“凌纯?小纯,你要去哪里?谢谢医生啊,医生你先忙。”
身后响起的声音凌纯自动屏蔽,只面无表情的打开一间又一间的病房。
一次又一次的冲那病房内笑着,期待下一秒开门的正是那熟悉的,笑语嫣然的面孔。
“小纯,你干什么啊?去病房里面躺着好不好?”
“小纯,你不要这样,他们已经死了。”
“小纯,我们接受现实好不好?”
“小纯!来两个护士帮帮忙啊!”
身后一直有人在拉扯着她,试图想要带走她。
可是,不可以啊!
她要找妈妈,她的妈妈最讨厌医院的消毒水味道。她还要找爸爸啊,这个时候公司正忙吧?可不能偷懒啊!
最后凌纯被三个人抬着按在了床上,一直推回了病床上面。
凌纯这才安静下来,只是呆呆的看着那天花板。
“你昏迷了两天,天气太热,我已经把人送去火化了。”年轻的女人在床边缓声说道,那厚重的黑眼圈,耷拉的眼袋都要垂到了嘴角。
“你有什么权利?”
“我是你的小姨。”
“我不认识你。”
“你妈妈没跟你提过我嘛?也是....韩家已经没有我这号人了。”女子黯然的眼神落在凌纯的脸上,“我叫韩云,是你妈妈的亲妹妹。”
“你这孩子,和你妈妈长得真像啊。”
“小纯,以后你就跟着小姨生活好嘛?”
“小纯,你就代替你爸爸妈妈好好活着好不好?”
“小纯啊,你能不能跟小姨说句话?”
.....
凌纯此后都没有再说一句话,腿上的膝盖因为没有得到及时的救助,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使不上力气,严重的时候站都站不起来。
她经常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一遍又一遍的画着凌妈凌爸的画像。
铅笔素描的,水墨油画的,她乐此不疲,画了一遍又一遍,连学校都不去了。
给她看心里医生,不管医生怎么劝解,怎么诱惑,都没能撬开她的嘴巴。
她像是一个遗落人间的孤魂野鬼,又像是一个可以在阳光下光明正大潜行的行尸走肉,她把自己死死禁锢在那一方天地。
*
世间总有万般悲剧,好的坏的,拥有的失去的。
十四岁的凌纯经历了黑暗,却放任自己一点点的落入黑暗,不愿意再次醒过来,不愿意寻找光芒,更不愿意再踏出这一步。
她一向灵澈生机的瞳孔,只余无边的无澜,无尽的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