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后第二天早朝,灏漫传来消息,言安措身死,还有一不知名姓的女子与之一同赴死,疑为殉情。女皇悲,忍不住以袖拭眼。道:“事已至此,就不追究谋逆之罪了,就封那女子为王妃,将他们厚葬了吧。”
百官皆叩拜,言道:“我皇仁德。”萧嫣混在其中,心中却不是滋味。
女皇道:“平身。”言罢,走下阶来,拉着安盈的手道,“内平叛乱,外御强敌。皇弟功劳甚伟,正好丞相一职空缺,皇弟继续帮帮朕好不好?”
安盈心道,难道是要升官?但望着安雨铃的笑脸,他心里总是没底,遂道:“回陛下,臣还要管着北落府的事务,只怕是分身乏术,误了家国大事就不好了。”
“没事。”安雨铃道,“北落府的军权朕先代你管着,你安心做你的丞相就是。”
安盈一怔,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安雨铃歪头,笑着看着他。算了,能活着就不错了,况且安雨非也说过,安家还得靠他传宗接代呢。只要他够听话,就不会招来杀身之祸。虽然心里很是委屈,但安盈还是拜倒,大声道:“谢主隆恩。”安雨铃施施然回到龙椅上。
安盈心情不佳,下了朝后便去街市散心。路过一家名为半日闲的茶楼时,见楼中挂着岁寒三友的画,笔法极似龙骧将军沈繁梦画作,忍不住入店观之。
小二见来了位官老爷,忙把人招呼进店里。
安盈在一处靠墙临窗的位置坐下,小二将一盘茶点放在桌上,弯腰问道:“这位大人,想喝点什么?”
安盈道:“我嫌茶味苦,有没有什么清甜的?”
小二道:“那不如来些花茶可好,小店的花茶可是远近闻名。”
“那就花茶吧。”安盈应下,又道,“请问小二哥,那岁寒三友的画出自何人之手啊?”
“那个啊。”小二答道,“早些年一位裴姓的侠客与人在我们茶楼打架,砸坏了不少东西。便仿着龙骧将军的笔法画了这三幅画抵债。啧,裴少侠也是妙笔丹青啊,画的真像。”
安盈不由得叹息摇头。
小二见他面露失望之色,立刻宽慰他道:“大人不必失望,我们老板新请来一位琴女,一曲《凤求凰》可是让不少名家都连声称奇呢。”
“这么厉害,请问她人在何处?”
小二伸出头看了看天色,道:“快了,快了,就快来了。”
安盈心中道:小二所言虽不足为信,但也不妨一听。便坐定,静候佳人。
安盈所坐的椅子极宽,他坐在前半部分,后半部分空着。他拿起几块茶点尝了尝,太甜,吃不惯。便撑着头,透过身旁半开的窗子,看着来往行人。忽然,有什么软软的东西从他身后掠过。安盈转身一望,什么也没看到。回过身来,却见一只白狐趴在桌上,正吃着他的茶点,尾巴还摇的贼欢。
“嘿!这小东西也来跟我抢东西?”安盈心中生起一些火气,但念着人不与畜牲计较,便也作罢。白狐见他并未驱赶自己,吃得更欢了。细细看来,那白狐生得也算乖巧可爱,安盈忍不住伸手去揉它脑袋。谁知白狐尾巴一甩,掉头跑到一个梳着小辫的姑娘跟前,姑娘笑着将它抱起,白狐靠在姑娘怀里,用头蹭蹭姑娘脖颈,惹得一阵娇笑。
“啧,也不嫌热的慌。”安盈道。
小二给安盈换上新的茶点,道:“也是奇了,那狐狸从昨晚回来后就不爱搭理人了,一见叶府的丫鬟,倒变得亲昵起来。”
“叶家的丫鬟啊,她来这里做什么?”叶家是大族,安盈便顺口问了句。
“叶府小姐喜欢我们家的茶点,一直差丫鬟来买。”小二道,“要不大人走的时候,也带上几包尝尝?”
“不了,不了。”安盈道,“叶家沾了些神仙气,挺招小动物喜欢的。”
文承把打包好的茶点递给叶家的小丫鬟,见卓雪赖在人家怀里不肯走,便打趣道:“姑娘,我们家白狐这么喜欢你,你不如就抱回府去,让它也沾些仙气,说不定能变成一个俊俏的公子,成就一桩好姻缘。”
一听这话,白狐也眼巴巴望着她。
“掌柜快别开玩笑了。家主最讨厌这些小动物,府中都不让养的。”丫鬟说着把白狐放在桌上,揉了揉它的头道,“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哦。”
狐狸叫了声,丫鬟只道是与她告别。入到文承耳中,分明在说:“下次记得带上你们家小姐再来哦。”
文承揉了把狐狸,道:“乖乖呆在这儿别乱动,这些天到处都是你掉的毛。”
他不说倒好,他这一说,那狐狸便撒丫子满茶楼地窜,茶楼里的伙计没一个追得上它,直到文承又喊了一声,那狐狸才乖乖地趴在帐台上。
安盈在一旁看得开心,下意识塞了几块茶点在嘴里,一口咬下去,安盈脸上变了色,但又吐不得,只好借着茶水尽数吞下。
那边小二提起的琴女已负琴而入。她上着白色半臂,下穿浅绿色长裙,身材消瘦,如初春杨柳,袅娜多姿。她面上带着白纱,白纱之上还用白线绣着一簇兰草,虽有兰草阻隔,但若仔细观看,还是隐隐约约看到脸上的疤痕。安盈不免叹息,可惜了这样一个美人。
女子入座抚琴,小二所言不虚。女子琴技果然高超,一曲《凤求凰》令人叹服。但安盈却从琴曲中听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悲伤。不像凤鸟遨游四海求其凰,却似彩凤失其凰,郁郁不得安。
世间诸人,总有心事难以与人言说。安盈念及己身,明明有退敌之功,偏被削去军权,官职明升暗降,不免悲从中来。一曲终了,女子拿着个方形的木盘,挨座求赏。路过安盈这里时,安盈掏出一锭金子,女子欠身行礼,道了声:“多谢。”
忽然,门口传来喧嚣声,一群人骂骂咧咧地闯了进来,为首一人正是安盈的亲娘舅崔嘉。安盈先前与崔嘉在苇阳闹的十分不愉快。他如今被安雨铃夺了兵权,崔嘉定要嘲讽几句。安盈趁着崔嘉还未发现他,在桌上留了银两,翻窗而出。
崔嘉直往琴女那边去了,琴女躲避不及,被崔嘉一把推倒,摔在地上,茶馆中的客人纷纷凑过来看热闹。
“你个小蹄子,害的爷爷蹲了几天班房,还罚了半年俸禄,今儿不打你一顿,难消我心头之恨!”崔嘉大爷叉着腰,一众小厮跟在他身边起哄。
琴女伸手摁住面纱,爬起来,咬着唇不答话。
她一摁面纱,崔嘉倒想起来了,朗声道:“来人,把她脸上罩得这玩意儿给爷扯下来。”一众小厮当即围上去,琴女踉踉跄跄地躲避。
文承听见小二来报说有人闹事,便匆匆赶来。卓雪蹲在酒柜上,见他来了问道:“上神,不管管吗?”
“这是他们人类自己的事,只要不触及天地秩序,我都没必要出手。”文承拢着袖子靠在酒柜上。
“伏羲大神不是被尊为人皇吗,不是因该和人的关系更亲近吗?”
“两只蚂蚁因为一粒大米打起来了,你会去管吗?”
“你是神,是旁观者,可我不是。”卓雪道,“有个人给我说,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
琴女被那群小厮逼进角落里,奔逃无路,惊慌间,只见茶楼里的白狐扑了过来,一脚踹倒崔嘉,茶客们哄堂大笑。
崔嘉摔在地上哎哟了半天,那群小厮七手八脚的赶紧把崔嘉大爷扶着坐到椅子上。崔嘉大爷气急,指着卓雪破口大骂,“把这个小畜生给我抓住咯,扒了皮做披风。”
卓雪足尖一点,跃到帐台上,摇着尾巴冲他吐口水。崔嘉大爷气得手指发抖,“快给我抓住它!”小厮们扑过去,却不极那白狐灵活,被戏耍得团团转,自己人碰倒了自己人,摔了一地。
卓雪在心里直咒文承,若非他给自己设下禁制,变不回人形,他早一刀一个永绝后患了,费这劲儿?
小厮们互相搀扶着爬起来,崔嘉大爷指着白狐道:“今儿非抓住它不可!”于是,小厮们追着白狐在茶楼里闹了起来,文承后退了几步,免得波及自己。
那群人太蠢了,卓雪玩着玩着开心起来,尾巴翘得老高。这时,一个醉醺醺的疯道士闯了进来,一把抱起白狐道:“狐儿啊,你跑到哪里去了,可叫贫道好找哇。”
卓雪道:“滚!”
崔嘉走上前来问道:“道长,这狐狸可是你的?”
“是哇。”李游答道,“怎么,你想要啊?”
“道长可否行个方便?”
“成,那你以后别再找那姑娘麻烦。”李游十分爽快地答道。
“没问题!”崔嘉答到,他现在只想把这狐狸扒了皮,以泄心中怨恨;至于那琴女,怎么说好好的一张脸都毁了,也就算了吧,反正他也不缺那半年俸禄。
李游暗中又在卓雪身上设下几重禁制,令其不能自如行动,便将其交由崔嘉。
“您这唱得是哪一出啊?”文承走过来问道。
“《西厢》啊。”李游道,“我这不上赶着把‘张生’送到崔家去了吗。”
文承失笑道,“那您这算是......”
“红娘啊。”李游答道,言罢,用葫芦假充棋盘边舞边唱道,“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跟随着小红娘你就能见到她。可算得,是一段风流佳话,听号令切莫要惊动了她。”
茶客们大声叫好,文承亦拍着手,道:“赶明儿给您扮上,就在我这儿‘叫张生’,算是补补小狐狸不在的亏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