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短短的三十余年光景,却也足够这里沧海桑田的变迁。
昔年,令叶沈然丢了命的十米缓坡早已不复存在。
宴欢立在跑马场入口处的台阶上,眯着眼睛朝着远处叠嶂的山峦望去……此处山反背,水奔走,山不朝拜,水不归堂,竟是极难得的大凶之地,宴欢低垂着眉眼,再度朝着手里的照片望去,目光在那明媚少女的眉眼之间轻轻一扫,微微叹气。
原来竟是这么回事,可见世道之艰难,人心之险恶。
解去一桩心事的宴欢将手上的东西收进口袋里,乘着缆车下了野三坡。
回到清溪市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
宴欢一下火车,便瞧见出站口成群结队的站着许多四五十岁年纪的中年人,个个神色仓皇,宛如霜打的茄子,眉眼间均充斥着难以言说的苦涩之感。
宴欢的心情瞬间愉悦起来,微微笑着,走向了他们。
为首的是个地中海发式的油腻男人,朝着宴欢点头致意,稳重的叫了一声沈阿姨:“您好,我是吴维刚,是92级物化二班的团支书……”说着,又用手比了比周围星罗布棋的人们,涩涩的道:“这些…都是当年班上的同学,我们已经……听了您的话,和宋先生联系上了,为了方便行事,来接您的就只有这几个……剩下的都在宋先生家里,我们…现在就过去……还是?”
众人围着宴欢,虽然个个带着笑,脸色却都青青白白,红红绿绿,十分的不好看,瑟缩着嘴唇,身躯有点抑制不住的发抖。
宴欢知道,他们这是在怕她。
便笑得更加欢愉:“真是感谢啊……沈如都出事了三十年,你们还能想起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真是好一番年少时候的同学情谊,简直让人,热泪盈眶。”
这话不说倒罢了。
一提起,人人都禁不住颤抖起身子来,一张张脸上,更是写满了羞愧和惶恐。
宴欢一个一个的朝着他们看过去,目光所及之处,无不垂首低头,面色发红,她嘴角勾起一个冷笑,道:“既然来了,那便走吧。事情越早解决……”她意有所指的补充道:“你们也便越早安心,不是吗?”
众人唯唯诺诺的跟了上去。
吴维刚领路去的,还是宋志那时用来安置宴欢的别墅。
此刻,偌大的客厅被攒动的人头填满了。
看到吴维刚带着宴欢走了进来,本就安静的客厅里更是鸦雀无声,好像人人压抑的连自己的呼吸都忘记了。
有人站了起来,打头的便是几日不见的宋志,他一步一步朝着宴欢走过来,眼窝深陷,面容憔悴,可说出口的话依旧漂亮:“沈阿姨,您终于回来了,这些天……我们都要担心死你了。”
宴欢望着他,含笑点了点头,轻轻拊掌,环视众人:“开始吧。”
脸色难看的吴维刚头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听到这三个字,更是艰难的咽了咽吐沫,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92级的物化二班,是B大当年唯一的一个本科班,总共有二十九个人,后来,有一个女生从数学系转了过来,一年后,又有一个女孩子从水利系转过来,所以,班里人数最多的时候,有三十一个人。”
“班上总共有十一个女生,都住在六号楼。分别住在601,602,603这三个宿舍,清溪市的叶沈如、赵令,赣南的王琦,西宁的金维娅住在601,刘丽敏,高菲菲,徐然然,王红飞住在602,李涵住在603,外系转入的王晓红,孙以囡仍旧住在原班宿舍。”
“入学伊始,叶沈如就进去了学校的民乐队,她从十二岁开始,就学习古琴,还弹得一手号钢琴,在很短就时间内又学会了中阮,一举成为民乐队的主心骨,多才多艺的沈如又会游泳,还是清溪市的二级游泳队员,人也长得漂亮,学习又好,脑子又聪明,在学校很有名气。”
“沈如和赵令因为都是清溪市人,关系就比较亲近,在叶沈如的介绍下,赵令也参加了学校的民乐队。”
“从加入乐队开始,沈如就带领着学校的民乐队囊括了当时所有比赛的奖项,团体的、个人的,拿奖拿到手软,因为太过出色,沈如还被学校推荐,去往国外表演……我们物化二班,是在化学分析课上知道的铊,大概就是大二的第二个学期吧……老师顺嘴提到,在之前,有一起铊中毒案件,说是有个学生在打扫一个闲置很久的通风柜烟道时吸入了少量铊的氧化物,当天晚上就是死亡了。因为印象深刻,所以这件小事我记得非常清楚。老师当时可能就是想起来了,就跟我们提起,言语间非常的唏嘘……当时老师也没有说,铊中毒的症状和反应……可能是老师自己也不了解吧,这个化学物品很是冷僻、稀少……一般人注意不到。”
“传言……叶沈如在民乐队的时候,和赵令闹过不愉快,有过很多场摩擦,后来,连班上的同学都看出来了,有一次,民乐队的活动突然取消了,叶沈如就去了古琴老师那里上课,练完后回到学校上课…..偏偏,赵令早就跟同学们说,民乐队今天根本就没有活动,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觉得,即使民乐队没有活动,叶沈如也不肯参加班级上的活动……当时,我心里是很恼火的,作为团支书,经常组织很多活动、会议,而叶沈如因为民乐队的事情,都没办法参加,久而久之……就跟班上的同学很疏远,我们都认为她很不合群……对她,也就喜欢不起来……现在想想,她当时应该压力也很大吧……”
吴维刚说着,额头上就汗如雨落。
有一道箭一般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那种巨大的压迫力,毒蛇一般如影随形……他惧的牙齿都在微微打颤,他知道,是赵令在盯着他……可是,他又不能不说,不说……他想起了连着几天晚上做的噩梦……心中的惊惧感更胜之前。
咬了咬牙,继续道:“还有一次…...民乐队的老师请了一个专家来上学校给乐队成员上课……赵令却跟老师说,叶沈如的音乐造诣已经很高了,不需要再继续学习,将她挤到了后排去……”
那道盯着他的目光越来越怨毒,越来越灼热,吴维刚简直就像被架在火上炙烤着,全身都滚烫滚烫的,汗,成了穿线的珠子,往地上扑打扑打的落着。
他喉咙梗塞起来,艰难的说道:“……只是这些都是传言……真假,我也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