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府的府衙设在苏州,从杭州到苏州,走秀州这条路,都是极宽的官道,甚是近便好走。当下商定,由言成霖和鲁直骑马,孟姣姣和孟娟娟、金碧莲坐马车。按言成霖的意思,既去苏州,木渎不可不去。据说,吴王夫差为西施筑錧娃宫,运来的木材堵塞了河道,“木塞于渎”,是以称为木渎。而馆娃宫就建在木渎旁灵岩山上。说穿了,世人谁高兴去看吴王夫差?都是冲着西施去的。仿佛西施住过的房屋,踏过的石阶,都有很广宽的联想空间。便是站在馆娃宫前,让曾经轻抚过西施的风吹吹,也格外的惬意。与灵岩山相毗邻的天平山上,建有范氏山庄。这是北宋范仲淹的故居,也是不可不去。言成霖要去木渎,孟姣姣自然没有不去之理。何况木渎在苏州城南十几里,说顺路也不错。
第二天下午,言成霖一众到了木渎,言成霖和鲁直牵马走在前面,孟姣姣和孟娟娟、金碧莲也下了马车,在言成霖身后款款而行,打算先找一个客栈住下来。谁知连问了两家客栈,都说客满了。找到第三家才勉强住得下来,还是有几个行商要走临时腾来的。鲁直是老江湖,一踏进木渎,便觉得有点异样,在街上一走动,到处都有眼睛盯着。江湖人物聚集此地,不知又有什么事了!鲁直向言成霖和孟姣姣使了个眼色,言成霖和孟姣姣其实也感觉到了,彼此会意。言成霖是贵介公子打扮,孟姣姣和孟娟娟则扮成娇滴滴的富家千金,连金碧莲也越来越像大户人家的小小姐了,只一个鲁直是伴当打扮,前后左右的照应着众人。按说,他们这一行人是不会启人怀疑的。住店之后,言成霖又叫上鲁直,在木渎街上转了一转,越觉得气氛异常,不过并没有见到熟面孔。
当天晚上,言成霖照例坐功练气,而一经行功,四周仿佛形成了一个气场,一有动静,空气发生震动,立时感知。两更时分,言成霖发觉有夜行人从穸外经过,随即悄悄跳出穸外,跟踪而去。这夜行人身穿夜行衣靠,窜房越脊,轻功也还不错,当然,绝不能和那个偷儿相比。此时下弦月刚升起,月色朦胧,可不宜夜行人活动。言成霖跟在此人身后,相距大约二十步,此人出了木渎镇,便向附近一座小山奔去。言成霖心想:这是什么山?是天平还是灵岩?心里这么疑问,脚下可没有慢,不一会到了一个山凹,眼前现出大片房屋。言成霖又跟黑影上了房,远远的便见一处房内亮着灯火,因见黑影向灯火处奔去,言成霖便从另一个方向向亮着灯火的房屋接近。
走近了方知,这房屋临水而建,非榭非轩,大约十几间。水面不宽,大约三十步左右,但围护着房屋,寻常轻功并不好接近。言成霖也是艺高人胆大,并不在意先前夜行人知于不知,从水面上一掠而过,悄没声息的贴在穸子上方的屋檐下。因穸棂上蒙了层碧纱,言成霖遂用脚勾住椽子,眼睛贴近穸纱,房内动静一望而知。
房内坐着两人。这是另一种含意的“坐”:他们在练功。他们是一男一女,都有五十出头年纪,男的道士打扮,即便是在炎热的夏夜,也是衣冠端正。女的是一尼姑,僧衣僧帽也穿得整整齐齐,一柄拂尘搁在桌上,而拂尘的旁边,放着一个长方形木匣,看这两人的情况,仿佛是在守护这个木匣。而这两人面容淡定,不矝不躁,武功绝非泛泛。
只听女的问道:“看过没有?”
男的答道:“没有。”
停了一会,女的又问:“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男的答道:“知道,也不知道。”
稍顷,男的问:“想打开看看?”
女的答道:“不想。”
一个木匣守了多久了?竟没有看过?言成霖暗暗称奇。他没有再听下去,他已经猜出了木匣之中可能放的东西。他没有打这木匣的主意,翻转身,脚在穸下墙上轻轻一垫,晃身从水面上掠过。出庄之后,按原路返回客栈。沿路又见到几拨夜行人,不觉心中暗笑。
言成霖回到客栈,孟姣姣她们正等着他回来。言成霖说了所探的情况,金碧莲先嚷了起来:“一定是我师父和文仲文叔叔,大哥哥带我去!”
言成霖说道:“我原本不明白山庄究属何人,是随着夜行人进去的。即便现在也不知山庄的主人叫什么名字,若是这样进去寻人,是对主人的不恭,还是明天正式拜庄吧!”
此时大约四更时分,众人略作休息,天已大亮。用了早点,看看已到辰时,言成霖具了拜贴,一行人齐向山庄进发。到得临近,又问过路人,方知山庄名叫王家庄,庄主名叫王乐山。平时见人面团团一张笑脸,人称王哈哈。
山庄并不在山顶,而是在山凹,从木渎小镇到大约二十里地,巳时光景,言成霖来到庄前,取出名剌,上写“绿柳山庄言成霖拜”八个字,叫庄客送了进去。稍顷,庄客传话,说是主人请言庄主客厅叙话。言成霖刚举步进庄,庄主王乐山已迎了出来。
互道了久仰,又把孟姣姣、孟娟娟、金碧莲、鲁直一一作了介绍,言成霖对王乐山说道:“闻得梅花仙子李冰茹和文仲在庄上作客,梅花仙子李冰茹是金碧莲的师父,文仲则以叔侄相称,是以带金碧莲前来见师父。孟姣姣和孟娟娟也与梅花仙子别有渊源,请王庄主即请梅花仙子和文仲前来相见。”
王乐山说道:“言公子和诸位前来敝庄是要见梅花仙子和文仲吗?诸位既不是外人,我也直言相告,梅花仙子和文仲确在敝庄。不过若要相见,需去梅花仙子所居小筑,不知言公子意下如何?”
言成霖夜探梅花仙子和文仲,知道去小筑的路径,王乐山要他们去小筑相见,便有考较之意。此时故意说道:“梅花仙子和文仲份属前辈,我等该当前去拜谒。只不知小筑如何走法?敢请王庄主带路?”
王乐山说道:“梅花仙子和文仲所居小筑四面环水,并无桥梁相通,必得踏波而进。言公子要在下带路,便请言公子移玉。”
孟姣姣含笑看了言成霖一眼,仿佛是说,不独你绿柳山庄用水阻人吧!金碧莲问道:“王庄主有船吗?我可不能在水面上行走!”
王乐山微微一笑,说道:“这个,你可请言公子背啊!”这是带有抑揄的笑,也是给言成霖出难题。说毕,王乐山伸手一让,说道,“言公子请!孟小姐请!”
言成霖说道:“王庄主先请!”他伸手一拉金碧莲,又看了孟姣姣一眼。于是王乐山在前,言成霖携着金碧莲紧跟于后,孟姣姣走在最后,穿过客厅,向后堂走去。孟娟娟迟疑了一下,又看看鲁直,留在了客厅。言成霖三人随着王乐山进入后堂,又走过一月亮门,眼前现出清波潋滟的水面。王乐山向言成霖一拱手,说道:“王某献丑了!”说毕跃向水面,如一阵风吹过,在水面上疾走起来。言成霖见了王乐山的身法步法,不觉一愣:好眼熟!他忽然想起,王乐山一定就是那偷儿!不过言成霖不动声色,对金碧莲说道:“你先气凝丹田,然后提一口气,只当水面就是地面。说毕,一手托着金碧莲的手臂,跃向水面。孟姣姣跟在言成霖后面,固然一样凌波前行,但脸色凝重,不如言成霖直如闲庭信步。
不过是百步宽的水面,王乐山早进了小筑,言成霖也走到离小筑十步左右水面,对孟姣姣说道:“离我一尺。”孟姣姣遂靠近了言成霖,只觉有一股罡气托着,顿觉轻快了不少,于是随言成霖停在水面之上。这时金碧莲高声叫道:“师父,文叔叔,我是碧莲!”
才叫了两声,王乐山已和梅花仙子李冰茹(也就是德清尼姑)、文仲出了小筑。见言成霖一手搀着金碧莲,与孟姣姣站立水面,不竟大为惊讶。德清说道:“是碧莲啊,亏你找到这里!”
言成霖因一只手搀着金碧莲,不好打拱作揖,略弯了弯腰说道:“晚辈绿柳山庄言成霖见过前辈!”
孟姣姣因有言成霖相助,虽一口气一直提着,必竟轻松了不少。也斂衽说道:“飞凤阁主徒弟孟姣姣见过两位前辈!”
德清先夸道:“好轻功,后辈中竟有如此人物!快上来吧!”
文仲也笑道:“曾听说言公子是无邪子的徒弟,这可不是外人!我虽和令师打了一架,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何况我和令师本无芥蒂,和他打架是代人助拳,我吃亏也是白吃!”
言成霖和孟姣姣、金碧莲三人在水面上款款走到岸边,举步上了石阶,言成霖这才重新打拱行礼。
众人进了房间,言成霖见桌上赫然放着的仍是那只木匣,木匣旁又有一个布包。言成霖恰好和王乐山甚近,遂一伸手抓着了王乐山,微微笑道:“你就是那偷儿吧?”
言成霖一伸手便抓着了王乐山,而王乐山未能挣脱,不只是孟姣姣,便是德清和文仲两人脸上也微微变色。德清说道:“言公子何必这样心急?请坐下说话。”
德清并没有说要言成霖放开王乐山,但话中却有这个意思。又见王乐山并没有否认,为避免与德清和文仲发生不愉快,索心大气点,放开了王乐山。
众人坐定,下人奉茶后,德清笑道:“飞凤阁主巴巴的从江州赶来临安,为的就是这匣中之物。我和文仲自从西山林屋洞负匣而走,有多少江湖人物盯着赶着?王家庄并不险要,王庄主人缘也好,夜行人虽屡屡犯庄,却被这一汪水所阻,始终不得要领,倒让我们安居了几天。两位都是故人的徒弟,有这等身手,我们不服老都不行。碧莲,你几时能练得像他们那样,为师我可就高兴死了!”
德清和文仲乘船离开西山东渡苏州,在木渎附近靠岸时,也只比追赶他们的人早到了一盞茶时。他们先去木渎镇上找饭馆打尖,小木匣就放在饭桌上,竟没有人敢动手抢夺。他们是在客栈中睡到半夜,突然乘天黑来到王家庄的,那些江湖人物包括西门英和西门豪他们如何得知?第二天不见了德清文仲,这才四处打听搜寻,不只是王家庄,便是天平山上的范氏山庄,这些天也没少人光顾。
金碧莲听师父说她,她那小嘴何尝肯饶人?说道:“师父才教了我几天,便把我甩一旁了,我怎么能练到大哥哥和大师姐那样?”
德清笑道:“你倒怪起为师来了!你练几下子给大家看看,几个月了,要是没有进境,为师我不要你了!”
金碧莲说了声“是”,又说,“师父还没给我剑呢!”
德清说道:“没错,小小年纪,身量尚未长成,带了一支长剑可也不大方便。——王庄主,借一支剑使使!”
王乐山解下随身宝剑,却是长只一尺五寸的短剑。德清从王乐山手里接过剑,抽出看时,只觉寒气沁人,夸道:“果然一把好剑!”随手递给金碧莲。金碧莲从德清手里接过剑,站到空旷处,拔出短剑,凝神聚气,手中剑斜斜前指。德清说道:“这是起手式,凌寒一枝,又叫‘烟姿玉质一枝斜’。说话间,金碧莲的一柄剑已使展开来。忽疾忽徐,闪转腾挪,竟是中规中矩,有模有样。德清则是时时点评:“‘梅花三弄’,一招三式,衔接得也还罢了。‘梅笛入梦’,取‘笛声送梦到梅边’的句意,这招略见生涩,‘枝影横斜’这一招,剑意要在剑招之先,‘暗香浮动’取的是剑势,‘落英缤纷’则是本剑法的绝招,取的是剑气,使纯熟了,旁人只觉剑气纵横,威力不下于飞凤剑法的海市蜃楼一招。”
金碧莲一套剑法使完,插剑归鞘,把剑还给王乐山。言成霖和孟姣姣齐喊了一声“好”!文仲笑道:“小小年纪,才学了几个月,也真难为她了!”转对德清说,“你若不要她做徒弟,我可要了!”
德清笑道:“我巴巴的从吴莹玉手里抢来个徒弟,会让给你吗?”
说笑了几句,言成霖问德清:“请教前辈,听碧莲说,楚天雄在林屋洞里送给碧莲一个布包,嘱她有人的地方不可打开,应该是重要物件。而这一物件又被王庄主取去,这是何意?”
文仲说道:“从金碧莲手中取楚天雄的东西,可也怪不得王庄主,是我们商量着要他取的。其实,楚天雄和我一人一物,我们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自从离了林屋洞,江湖人物嘈嘈得厉害,说是玉如意。玉如意只有一个,我和楚天雄所持,倒底谁的是玉如意?可把我们弄糊涂了。王庄主倒是把楚天雄送给碧莲的物件取来了,就放在这屋里。王庄主,何不取出来给言公子瞧瞧?”
王乐山说道:“当得如此。”说毕,王乐山就桌上解开布包,众人见了包中之物,不竟大吃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