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灵灵被小厮引领着往里走去,这府邸从外面看来已甚是气派,如今进了里面来发现更是奢华,亭台楼阁随处可见,尽显精致雅观,往里走甚至能看到池水,潺潺流水声入耳,显然引进的是活水,这样的做派只有权贵享用得起,如今沈羽书初入官场便有了这样的待遇,可见皇帝对其看中之深。
若说此前兰灵灵对此次前来还有所犹豫,如今却是丝毫顾虑也没有了,沈羽书现今手上掌管着她爹的生死,一个如此受到当权者器重之人,在他面前她可以舍尽脸面只要能保全她爹。
小厮领着她走到大厅外便停下了脚步,“兰姑娘请进,我家主人就在里面。”
兰灵灵深吸了口气,艰难的在脸上挂起一个笑容,她要看起来很和气,不能让他一再反感,她硬着头皮往里走去,厅堂里里安静异常,她慢慢的走着,耳内只听得见她一步一步沉沉的脚步声。
终于,她顿住了步伐,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几月不见他似乎完全与以往不一样了,他身上是上好的绸缎织染的白衣,高贵儒雅,风姿翩翩,他有一幅好相貌,如今站着没动,远看着就像一幅宁静致远的人物画,他站在他面前,一如既往,清冷的目光静静的看着她。
她嘴唇动了动,想好千万遍的话此刻竟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慢慢低下了头,局促的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首先开了口,“你如今过来一趟,不会只为了当个哑巴吧。”
他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好听,不同的是他对她似乎更加厌恶了,斥讽的话他可以毫不犹豫的就讲出口。
他的话激醒了她,咬了咬牙,她抬起头来,一双水灵的大眼定定的盯着他,“沈大人,我此次前来是为我爹,我爹无辜,求你救救我爹。”
他也看着她,蓦地,面无表情的脸上划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兰姑娘不会以为沈某是可以只手遮天的王孙权贵吧,让你失望了,你爹要作何发落轮不到我。”
“我知道你可以的。”他的话太无情,她急道,“我知道这次我爹的案子圣上已全权交由你来处置,对于成王一事,我爹是无辜的,他只不过在成王府待了三日而已,这三日能做什么呢,他没杀人没犯法,更没参与到皇位之争中,他什么也没做!”
沈羽书的眸光太过复杂,她迎上他的目光,然而他的眸子太过深邃,那双眼似乎深不见底。
他继续毫不留情的打击她,“你的脑子想得这么简单,如此天真不愧是兰大人教出来的好女儿,你以为三日便能无事么,即使你爹什么都没做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出来么,别说是三日,即使你爹在那成王府只待了一天、一个时辰他都别想再全身而退了,只要他曾是成王府的门客,在圣上眼中那便是谋乱者,你爹安稳了这么多年,那是他的运气,可运气也会有用尽的一天,这便是眼前的事实。”说着,看着她一声冷笑,”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在圣上还未开罪更多的人之前还是想办法赶快离开琼州,自身性命都快顾及不上,还妄想救出你爹,愚不可及。”
他的话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她怔怔的看着他,“若是真的如你所说,那我爹他……”她忽然红了眼眶,直直看着他的眼,“不能这样的,只因为我爹曾待过成王府几日便治他的罪,这不公平,我爹是无辜的。”
他无情的话像刀子一样刺在她的心上,痛苦绝望一瞬间全涌了上来,她从未想象过有一天会失去从小陪伴自己的父亲,心头骤然急切起来,她愤然道:“朝廷上的事我是不懂,可身为子女,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我爹就这样被你们关押起来,这十几年来,他将琼州治理的如何,沈大人身为琼州人不可能不知道,他是一个好官,这样的人难道仅仅就因为曾在成王府待过三日便要定罪么?”
“治理的好又能如何,朝廷中这样的人遍地都是,你以为圣上会因为这个理由便放过你爹”,沈羽书冷冷的看着她,“天真就是天真,这个世上,很多事都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爹的事我帮不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她,走到一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然的喝着,而后垂下眸子安静的看着她,眸光深不可测,没人猜得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他太绝然,打破了她仅有的期盼,可若就这么放弃岂不对不起她爹,与她爹的性命相比,什么都可以放下,缓了缓气息,她放下了姿态,告诫自己不能激怒他,他目前是她想要救出她爹唯一的希望了。
“沈大人,我知道以前是我不自量力,是我不知羞耻一再烦扰您,我愿意赔罪,您想让我怎么弥补都可以,只要您能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知道您讨厌我,不想看见我,可我这次实在是走投无路,我爹被抓起来了,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治罪,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关在牢里,若是我不闻不问,枉为人女,兰灵灵这次求您了,求您救救我爹,谋逆这是大罪,我不求能让他全身而退,只要保住他的性命我必当感激不尽,来生做牛做马也必当换您这份恩情,求求您了。”
她跪在他的面前,直直的望着他,通红的眼里全是势不可挡的恳求与决心,他似乎受到了什么震动,在她跪倒在身前的那一瞬间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似乎出现了短暂的错愕与讶异,然而这神情很快便消失不见了,她此刻见到的仍是一张冷清的面无表情的脸。
他侧过身不去看她,“你爹犯下的是大罪,圣上这次言明了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上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早就说过了,他的安危我无能为力。”
她失望的看着他,怔愣了良久,他竟还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咬了咬唇,她站起身,语气平静,“那么抱歉打扰了,刚才失态了,叨扰沈大人这么久真的对不住了。”
这次定是让他更加厌恶她,无所谓了,最后一次了,以后她不会再烦着他了,“后会无期”,她没有再看他,转身离开了大厅走了出去。
身后,沈羽书不觉间上前一步,动了动唇,似是想要说些什么,然而看着前方走得挺直的背影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一直盯着她的身影,不知何时,拳头紧紧握起。
兰灵灵回去的时候夜色已深,偌大的兰府此刻安静异常,府邸的主子进了大牢,闹得底下之人都人心惶惶,大多下人们出身穷苦,若是兰家这次败落了,他们这些依赖兰府生存之人日子也不会好过,找下一户人家做工并非易事,况且兰府给他们的月钱还算大方,想要重新寻到这样的好人家恐怕是难了。
下人们做完活计后无心像往常一样闲话家常,大家都满怀心事,早早进了各自的院子休息。
这般寂静的兰府不觉让兰灵灵有些恍惚,心底的悲寥如同这夜色一样逐渐散大,她怏怏的向房间走去,蓦地见到方圆忽然从里面出来。
“你可回来了,我都等你好久了。”方圆拉着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怎么样,看到姑父了么,他还好么?”
兰灵灵真的太累,将那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深呼了口气,瘫倒在椅背上,“我爹目前还好,狱卒没有为难他。”
“那就好。”方圆松了口气,转而又皱起眉来,“可一直这样被关着也不是办法啊,我们总得想些办法去救。”说着,似是想起了什么,“这次姑父的案子不是由沈羽书全权负责的么,不如我们去向他打听打听,他总算是琼州人,姑父也很多次公开称赞他的文采,他总不至于就袖手旁观吧。”
兰灵灵蓦地一声嗤笑,像是自嘲,像是叹息,“我们和他非亲非故,他没有责任来帮我爹,况且这次他们给我爹定下的罪名只怕当今圣上早就首肯了,要救出我爹不是那么简单的。”
“你先别那么绝望,事关姑父生死,你好歹得去试一试。”
兰灵灵摇摇头,“我没有绝望,我是一定要救出我爹的”,她疲惫的闭上了眼,“只是沈羽书我已经去找过了,对于这件事,他也无能为力。”
“你已经去了?”方圆诧异的站了起来,瞪圆了眼,“他拒绝去救?!”她狠狠的跺了跺脚,“这人不止面冷看来心也冷,如今整个琼州他最大,若说他没有能力那哪个有能力,他是主审,只要他有心帮忙,救出姑父不是轻而易举么?”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我爹的案子很复杂,连当今圣上都在关切,要救出我爹绝非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她爹曾在成王门下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不知还要牵连出多少人,方圆本就与此事无关,兰灵灵不想她被无端牵连进来,“表姐,天色也晚了,你今日定是累了,快些去休息吧,此事明日再说吧。”
方圆一整日都在为她姑父进了大牢忧心,又等了兰灵灵这么久,的确是累了,闻言困意更是不受抑制往上冒,这么晚了也商讨不出好方法来,她只好点了点头,“那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去吧。”兰灵灵对着她微微一笑。
方圆的身影消失在房间后,兰灵灵脸上强装的笑容再也挂不住,她无力地瘫倒在地上,泪水溢出眼眶,静静的滑落在地,她是一心想要救出她爹,可是事实上她却没有任何办法,她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没用,她爹照顾了她十几年,给了她无忧无虑的生活,如今她爹受了难,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无尽的黑夜里,她跌坐在地上,抱着膝盖将头埋入其中,把自己缩成了一团,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