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午后,琼州城里人烟渐稀,露天叫卖的小贩们抹着头上的汗珠开始收拾自己的摊子回家休息,炙热的阳光烤得人衣襟汗湿了大半,这样的热度就像是一盆巨大的火炉放在身边,纵是身强力壮的大汉也熬不住这样的热,没多时,大街上便只剩稀稀疏疏三五人影。
这般热度,鲜少人会选择逗留在大街上,然而此刻寄缘桥边的柳树下却有个身影已经足足站了两个时辰,远远一看,那人着了件粉红的衣裙,分明是个姑娘家,走近点再瞧,急着赶回家的路人不由眯了眯眼,果然还是那女人!心中半分好奇顿时不再,路人擦了擦汗,心中嘀咕一声,又在等男人了,摇摇头,路人继续往家赶。
大热天的不回家避一避反而出了门直剌剌的站在那树下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兰灵灵!知府大人的宝贝千金兰灵灵喜欢落魄书生沈羽书,这在琼州早就不是秘密。
兰灵灵她爹当初从产婆手中接过这小小的娇嫩女儿时,那爱怜的眼神让经验老道的产婆都忍不住狠狠的生出了鸡皮疙瘩。兰卓幕对女儿的宠爱在琼州也是出了名的,尤其是在爱妻离世后那宠爱更是到了极致,只要是兰灵灵想要的,兰卓幕几乎都恨不得立刻去捧了来献到宝贝女儿面前,兰灵灵是兰卓幕唯一的女儿,更是与自己深爱之人所生,琼州百姓都知道那兰灵灵就是他们知府大人的半条命!
有个对自己宠爱的无法无边的父亲,而且这父亲还是他们这一方郡县地位最高的父母官,无拘无束惯了,兰灵灵自然而然就被养成了不似一般闺中女子的样子,她的性子完全和她的名字一般,灵动顽劣,她不会刺绣,不算温婉,相反的,她会爬墙,会上树,她本就有一张漂亮到极致的脸蛋,若是再有大家闺秀的温雅,只怕全琼州的男人都会对她趋之若鹜。
兰灵灵无忧无虑顺风顺水的长到了十七岁,在这个如花的年纪里她的心里不知何时开始留下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在琼州百姓看来,兰灵灵所求之人仅是个一贫如洗的寒酸书生,琼州百姓并不是嫌贫爱富,只是他们身份简直是天差地别,让人不想谈论都难。也算这沈羽书有自知之明,在兰千金那样痴缠烂打下居然还能毫不动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寻常落魄人家遇到这样追求自己的女子,还是一方知府的掌上明珠,哪个还不甘心迎了上去,偏偏这沈羽书作了这例外。
可是,即使是门不当户不对,即使沈羽书对自己无意,千金小姐兰灵灵还是看上了,仍然义无反顾的追着他。
说起沈羽书,琼州人还是挺为他惋惜,沈羽书他爹沈荣是兰灵灵她爹兰卓幕的上任官员,身居琼州知府一职,在位那几年沈荣将琼州城治理地也不错,然而却天不怜才,在沈羽书十岁那年却生了场大病去了,留下了孤儿寡母,沈家也从此败落了。
沈羽书只是一介文弱书生,家里又不显达,这样的家世对于兰府来说显得寒酸了,可是兰灵灵却不在乎这些,她就是看上了这个书生。世人都讲究门当户对,这样一看,就不怪琼州百姓想不通了,兰灵灵不似一般闺阁女子温雅,在她身上看不到任何女儿家该有的矜持,这兰灵灵真是被她爹宠爱的昏了头脑,可昏了头的岂止是兰灵灵,知府大人兰卓幕这样睿智的人竟然也从未传出对女儿疯狂的追人举动有丝毫制止的行为。
兰灵灵对沈羽书的爱意在她爹知府大人的纵容和鼓励下越发泛滥,这让兰灵灵更觉全身充满了斗志,发誓要将这追人之路进行到底,总有一天她会让沈羽书乖乖的、心甘情愿的接受她!
这寄缘桥是沈羽书每日必经之地,兰灵灵纵使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去人家家里追人,只好每日等在这桥边借机“偶遇"沈羽书。
兰灵灵到底是个娇贵的姑娘家,等了两个多时辰,这么热的天快有些熬不住了,抬头看了眼依旧刺目的阳光,兰灵灵秀眉一皱,走到身旁的岸边,蹲下身将手里的帕子在里面浸了浸,轻轻拧干,贴在了自己的额上,冰凉的感觉让她不由舒服一叹,露出了笑容。
“小姐,小姐。”
有些急切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兰灵灵站起身看向对面的茶楼,二楼上有个娇小的身子探出了窗外正对着她不断招手,那是她的丫鬟碧绿。
兰灵灵知道沈羽书是不待见她的,她这么直追着他已经给他造成很大困扰,为了避免他更加厌烦她,兰灵灵便吩咐碧绿,只要她在这桥边“偶遇”沈羽书的时候,任何人是不能打扰的,包括她的贴身丫鬟碧绿。
兰灵灵招招手,示意碧绿有话快讲。
“小姐,要不我给您端碗清茶来解解暑吧。”
碧绿是个忠心的丫头,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在底下忍受着炎热,自己却在这茶楼里怡然自处,碧绿心下愧疚,忍不住想为小姐分忧。
碧绿话刚落音,兰灵灵忙摇摇了头,“不可,你自己待在上面别下来就行了,不要担心我。”说完,忙转过了身背对碧绿,相处了十几年,碧绿的性子兰灵灵最清楚不过,就怕碧绿唠叨起来没完没了,当然,她更担心的是看到碧绿会使沈羽书不快。
想当初,沈羽书拒绝她的借口之一就是碧绿。
“兰小姐,你我身份有别,您事事有人伺候,富贵荣华,想花多少银子都可以,沈某却是一介贫寒书生,兰小姐这样的人,沈某不敢高攀。”沈羽书清冷的话语打得她措手不及,他说这话时碧绿正站在一旁一手不停地给她扇扇子,另一只手正抱着一大捆她刚买下的沈羽书的画。
沈羽书是琼州城里的百瑜画坊的画师,他的画在琼州城里是出了名的好,她本想买来讨好他,没想到却根本讨不了他一笑,他还说她有人伺候,不就是说碧绿么,这些都成了他所谓的“身份有别”的借口。她不知他这话有几分是真心,但他的拒绝是吓不跑她的,然而至此以后她却是再也不敢让随从陪着出现在他面前了,她努力与他平齐,至少在表面上要做好,让他再也找不到借口。
所幸的是,半个时辰之后,沈羽书终于出现了。不得不说,沈羽书的确是个俊俏的男人,虽然家境贫寒,但是他那一身清高之气却像是与身俱来的,朴实的白衣丝毫掩盖不住他灼灼风华,若不是他平日那双始终不带感情甚至过于寒冷的一双眼,倾心他的人恐怕会更多。
“沈公子。”兰灵灵忙兴奋地忙追了过去。
沈羽书的反应一如既往,他停下脚步,却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兰灵灵,没有说任何话。兰灵灵毕竟不像一般姑娘家那样羞怯,她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忙到现在,想必今日画坊一定很忙吧,你一定累坏了,要不,我们去对面茶楼歇歇吧。”
面对她的自来熟络,沈羽书清俊的脸没有表情,“兰小姐自己去就可,沈某就不奉陪了。”
他总是这样拒绝她的好意,兰灵灵有些失望,但马上又强打精神笑起来,“这天太热,喝杯茶解解暑总是好的,你家离这里路途颇远……”
她的黏糊似乎让沈羽书颇不耐烦,沈羽书眉头微皱,“兰小姐,你每日都这么清闲么,一个姑娘家日日等在这里……”,他顿了顿,目光不再看着她,“瓜田李下,沈某不想坏了兰小姐的清誉。”
她的清誉早不在了,整个琼州城的人都知道她爱慕他,然而这样的现实似乎只有他不清楚似的。
她落寞的神情似乎让他有些不忍,“兰小姐还是快回家去吧。”他将背篓里的伞拿了出来,“这伞虽然破旧,但避避烈日还是可行的。”将伞递给她后他毫不犹豫的离开了,然而兰灵灵的心里却慢慢泛起了一丝甜,至少他还是关心她的,不是么。
“沈公子,谢谢你的伞!”她紧紧握着那稍显破旧的伞,甜笑着冲着前方的背影喊道,更令她惊喜的是,那身影慢慢止住了脚步。
她看到沈羽书回过了头,忙理了理衣衫,对着他微微一笑。
“以后,不要再等我了。”
然而,刚刚激动地心瞬间萎靡下来,兰灵灵只听见沈羽书淡淡的说出这句话后便再次毫不留恋的离开了。
他,还是不愿意让她接近他。
兰灵灵牢握着那把伞,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她是真心喜欢他,她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怎么想要得到一个男人的心就这么难?
不知何时,碧绿已经站到了她身边,“小姐,沈公子已经走很久了,我们也回去吧,不然老爷要担心了。”
兰灵灵的心情还没从失落中恢复过来,闻言落寞的点了点头,烈日的灼烤下,主仆二人静静的往回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