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婚事虽然大家各怀心思,但终归还都是同意了。婚礼便进入正式流程,南予珽又一次向凤濯缨提亲,这次凤青云没有拒绝。
两家将双方生辰八字放在一起,命司礼监“采纳”、“问名”。接着浩浩荡荡的聘礼再次运到凤府,婚期则定到五月初一。
婚事如火如荼的举办着,但是在凤濯缨看来这一切好像与她全无干系,她只不过是这一场戏里无关紧要的戏子,无需唱念做打,只要装扮好送上轿就妥妥当当了。
但是她心里依旧放心不下,那就是她的秦箫。
虽然在外面她只唤他宣文王,或者大号南予琤,但是在内心深处,她依旧偷偷地唤他的表字,秦箫。
玉月湾小池塘两人因缘邂逅,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相许,这让凤濯缨第一次知道情这一个字的真正意义。
最后那一天,秦箫前来对凤濯缨说要她等他,她信了,然后便开始漫长的等待。
可是等来的,却不是他。
现在一切都变了,自己为了保护心中的那个人,却要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她想得明白却不肯放过自己。
无论怎么样,凤濯缨还是希望秦箫能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明白自己的为难,原谅自己的幼稚。只要这样,她便没有其他要求了。
墨早就磨好了,纸也被砚台压得整整齐齐。可是凤濯缨却无从下笔,这样曲折的故事她该如何向他诉说,而他知道之后又会有怎样的反应呢?
从正午时分一直到夕阳西下,凤濯缨只在纸上写了一首古诗: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凤濯缨将书信写好,却忽然不知道怎么把信寄出去。
都说鸿雁传书,可是她其实并不知道宣文王府到底在哪里,除了那几日在玉月湾小池塘,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那些驿站驿道都是官员传递公文才能用的,而若是让府里那些小厮们去送信,又怕走漏了什么风声,更加不妥。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凤濯缨叫来巧绣说:“你去下边找个人,帮我把梁先生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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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多久,梁茂行便真的来了。凤濯缨上前朝着梁茂行行了一个礼。
梁茂行很惊讶,连忙将凤濯缨扶起:“小姐这是为何?”
“梁伯伯,濯缨有一个不情之请,这个忙只有您帮我了。”凤濯缨恳求地说。
“小姐您讲,梁某有什么帮得上的,决计在所不辞。”
凤濯缨摸索着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书信交予梁茂行。
“这封信请您转交给宣文王。”
梁茂行接过信,然后迟疑地问道:“这是……”
凤濯缨叹了一口气:“我与他算是有缘无分了,但是我心里依旧意难平,总想着还是和他正式告一个别才好,要不我这心里总也过不去……”
梁茂行拍了拍凤濯缨的肩膀说道:“我明白,这情这一个字让世间多少人都参悟不透,所以才有这许许多多的痴男怨女。这件事上,你受委屈了,我们都知道。”
凤濯缨鼻子一酸,眼泪便落了下来。心中的不甘与难过,只是这一封信却难以尽述。
“小姐放心,这个忙我一定帮,信我也会带到。”梁茂行保证道。
“濯缨谢过梁伯伯了!”凤濯缨感激地说。
梁茂行想了一下,又叮嘱道:“小姐,有几句话我想我还是得提醒一下。成武王平日里是骄傲惯了的,所以小姐嫁过去之后千万不要和他起冲突,凡事顺着说便好。”
“……只怕我现在答应了,到时候我也管不住我的脾气。”
“管不住也得管。”梁茂行语重心长地说,“成武王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其实心细如发。你若是为了宣文王好,就不要再提及他,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凤濯缨想要分辩,但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她知道梁茂行说得没错,她不能再犹疑下去了。
梁茂行又叮嘱了凤濯缨几句,便转身出来了。
走到大街上,梁茂行掏出那封信,看了里面的那首诗,便笑着摇摇头,然后随手撕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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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武王与丞相千金的婚事估计整个南平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无论是茶馆还是酒坊,大家谈论的话题总绕不过这个事情。
但唯一对这个消息全无半点反应的,全南平大概只有宣文王府了。
与热热闹闹的成武王相比,宣文王府可以算得上是冷冷清清。
大概是不怎么受宠的原因,这里不像成武王府那样重臣良将络绎不绝。除了那些个孤僻自傲的文人雅士,几乎没有人会登宣文王的大门。
这宣文王南予琤好像也不在意这些,每日吟诗作对,落得个清净。
今天,宣文王府倒是来了个贵客。
南予珽随意地坐在一个蒲团上,笑嘻嘻地等着他的二哥帮他烹茶。
小王爷今天穿着葱绿的深衣,系着玄色腰带,上面绣着银色麒麟图案的暗纹。
坐在对面的南予琤则只是穿一件简单的月白长衫,却衬得眼若秋水一般波光流转,眉若远山一般飘渺朦胧。只是这唇却略薄了一些,多情也似更无情了。
“你这个大忙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南予琤问道。
“再忙也不能忘了二哥你呀!”南予珽笑着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红色的帖子放在桌子上。
“这是什么?”南予琤问道。
“请柬啊。”南予珽回答道,“下个月初一我就要成亲啦!你看我对你好吧?连请柬都是亲自送过来的。”
南予琤将烹好的茶递给自己的弟弟,但是却没有拿那封请柬。
“三阶……你果真要和凤家小姐成婚了?”南予琤低垂着眼帘。
南予琤点点头:“那是当然,皇兄主婚,中和殿大学士做媒,名也问了,吉也纳了,聘也下了,还能有假吗?”
“那……那凤大人同意吗?”南予琤又问道,“三阶,我说这话你可别介意。这凤大人最不喜兵马之事,凡事多主张无为而治、休养生息。所以我怕他对你抱有什么偏见。”
南予珽一仰脖子把那小小的一盅茶喝了个精光,然后说道:“凤大人不喜欢我们这些带兵打仗的粗人,这无可厚非。但是婚姻之事最重要的便是两情相悦,只要濯缨同意,其他的我不在乎。”
南予琤忽然抬头,黝黑的眼睛紧紧盯着南予珽:“濯缨……凤家小姐她也同意了?”
说起这个,南予珽忍不住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连唇边的梨窝也开心起来。
“她既然已经决定嫁给我了,还能是不同意吗?我就知道她没有忘了我,她一直在等我。”
南予琤一阵失神,竟把滚烫的茶水倒在了自己的手上。
“哎呀,这是怎么弄的!”南予珽跳了起来,赶紧把他哥哥的手放进旁边蓄着冷水的茶池里。
南予琤脸色苍白,汗滴顺着额头滚滚而落。再看那手,果然又红又肿,还有一连串透明的小水泡。
“二哥,你这手可不能放着,这泡得拿针挑了才行。”
南予琤点点头,又回头问道:“你见过那凤家小姐了吗?她……她认出你了?”
“没见着面,但是听说我来了,她倒是过来看我了!”南予珽的脸上又挂上了微笑,“我隔着门都瞧见她的裙子边了,不过姑娘家面皮薄,终是没有出来相见。”
这时管事的大丫头进来,端着药膏和干净的白布。
“你给我二哥好好弄啊,别留了疤。”南予珽不放心地叮嘱道。
丫头赶紧点头称是。
“二哥,我与濯缨结缘,其中也有你的功劳。到我新婚那日,我可得多敬你几杯才行,你可别想躲。”
南予琤勉强地笑了一下:“我哪有什么功劳,更何况我也不胜酒力……”
南予珽忽然皱着眉盯着南予琤看,只看得南予琤有些发毛。
“三阶,你这是干嘛?”
南予珽俯下身子,一双凤目直勾勾地盯着宣文王:“二哥,我觉得今天的你有些奇怪。平日里我就是打仗小胜,或是得了皇兄几句夸赞,二哥你都替我开心老半天。今日你得知弟弟大喜之事,怎么不见欢喜,反而还心事重重呢?莫非……”
“莫非什么?你可不要胡乱猜疑!”南予琤紧张得拳头都握紧了。
“莫非二哥你看我先娶亲,心里不痛快了,也想早一点找个好嫂子了?”南予珽忽然笑得好像一只小狐狸。
“你乱说什么!”南予琤尴尬地说道。
旁边上药的丫头也忍不住抿着嘴笑了起来。
南予琤见状,便挥手让那丫头下去了。
南予珽抚掌笑道:“若是如此,那就大大地巧了。前几日白大人来我府上,也要给自己姑娘寻亲呢。我就说干脆你们就结成一对,岂不喜上加喜了?”
“你切莫胡说!乱点鸳鸯谱!”
见二哥真的恼了,南予珽赶紧笑着赔不是:“二哥你别生气,你若不喜欢白家小姐,那弟弟再去给你寻那红家小姐,黑家小姐。这天下之大,总有一家小姐能入二哥你的法眼吧?”
南予琤没有搭话,而是走到茶盘前继续饮茶。
南予珽撇撇嘴,赶紧又追着走了过来:“二哥,我错了,你别生气,我都是瞎说的还不行吗?”
南予琤哼了一声:“要是真和你生气,我怕早早就归西了。明明上阵的时候是个威武的大将军,怎么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似的胡乱说话。”
南予珽怕他二哥训起话来没完,便赶紧找个话头溜走:“二哥教训的是!那时候不早,我就先告退了。二哥你的手要小心,你不像我皮糙肉厚的,这双手还得弹筝操琴呢,金贵的很!”
“快走吧,你走了我还能清净一会儿。”
南予珽哼着小曲离开了宣文王府,可是王府的主人心里却没有半点开心。
濯缨,你真的要嫁给三阶了吗?南予琤暗暗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