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晋未晞向印国公夫人辞行。
一路上太过顺利,以至于晋未晞觉着不太对劲儿。
一路上,凭着一块儿印国公府的令牌,不费吹灰之力的直达上京城外。愣是半分刁难都没遇上。就连在稷城的时候,哥哥在身旁,都从未如此顺利过。
不过,每日早晨尚莹的一顿教训都会将她彻底拉回不顺利的深渊。好歹自己自出生开始就在学习礼仪,到了尚莹这儿,自己就跟永巷令手上那批刚刚入宫的小姑娘一般,做什么都有问题。连平日里走个路,尚莹都能挑出毛病来。自己恐怕是还没有到上京,先让尚莹将自己训得不像个正常人儿了。
“少主,这便是上京城外——宛州。”
“现在天色尚早,为何我们不立即进城呢?”
“世人都说,看天樾,宛州为首。”
“一个国家的都城,不应当才是一个国家的象征吗?”
“宛州与上京仅一墙之隔,一个国家的都城,即是一个国家的象征,但想要进去,也是不容易的。少主别瞧着我们这一路上十分顺利,进上京,可不容易。少主也在都城生活过,当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况且,最近不少胡商进城做生意,盘查就更严了。”天樾最近可算是跟胡人的关系缓和了些,半年前,才因为前去和亲的公主死在了半途中对峙了一阵儿,最后还是胡人服了软,以两座城勉强换了个太平,胡商这时节来做生意,当真是勇气可嘉。
“今日,奴婢就陪着少主在这宛州地界儿上转上一转。看看此言是否属实啊。”
本少主相信此言属实,转上一转也可以,不过啊,跟你转上一转,那哪儿是转一转,简直是要要了我的半条小命。
“少主请。你们收拾好东西,在客栈先歇着吧。我与少主出去转一转。”本少主还没有同意呢。
两人在街上走走逛逛。
“看来少主前些日子学礼仪还是很用心的。”不用心能行吗?这位姑姑。“如今,少主身上着实是少了一分活泼,不过。少主现在的样子,才是日后在皇长子身边,在深宫大内不会吃亏的样子。明日就要入城了,希望少主好好记住这些日子学到的,将关于少主的一切都记牢了。”
一路上,晋未晞那还有什么时间去瞧瞧宛州啊,都尽听你的唠叨去了。
“你和母亲一同长大,母亲她嫁人时可有过不愿?”可算是回了客栈,本觉着大家都累了,要歇下了。可晋未晞还是发问了。
而身旁的尤婧面对故主女儿的发问,也不好做答。不过晋未晞能听见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声。她明显的紧张了。两年来,自己都很听话,没有问过一些在父亲看来奇奇怪怪的问题。既然上天将这样的一个人送到了自己的身边,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问一问呢?想要了解自己的母亲,总不会是错的。“少主真的想听吗?”晋未晞点点头,二人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了下来。
远远看去,跟拉家常也没什么两样。
“若奴婢说当年公主是自己自愿嫁到沂源的,少主信吗?”自己自愿嫁的?那母亲算是给自己的人生找了份苦吃。
“或许吧。”晋未晞想着,这婚事若是母亲自愿的,后来吃的那些苦,想必她也是自愿的吧。走的时候,心中也就没有那么多的怨了。
“公主当年是自愿的,没有半分不愿,更没有人强迫她。她怀着满心希望走出了草原,却给自己的母国换来了一次灾难。我们的草原终究还是让草原的女婿败掉的。这桩婚事,从头至尾就是个局。借着联姻的事,让草原不再是绿色,是一片红。”她顿了顿,在她的眼睛里,似乎能瞧见当年母亲出嫁时的欢喜和草原上的一片红。
“他来迎亲的时候,公主还说日后一定要带她回来看看。他答应了。可不过就三年,他出征草原,不管那时两国的结盟了,更不管这是自己挚爱的妻子的母国。而少主你,就在这个时节降生了,他连夜赶回去。公主难产,他想救她,可他又害怕,害怕她怪他灭了她的国,亡了她的家。公主福大,活了下来。可是陛下夺嫡的时候,逃到天樾......后来,他看着她死去,烧了她的故居,毁了她所有的东西。这也是殿下知道的。他怕见着你,你生的,与他心里那个人一般无二啊。他日日夜夜在宫中禁地画公主的像,念公主的人,可人死了,又怎会活?他又建起那座宫殿,有什么用呢?公主永不会恨他,她只会恨自己怎么生在了那片草原,又偏偏那般喜欢他。他将她葬在清陵,不入祖坟。在人前给了她百般羞辱,在人后给了她百般疼惜?她一个亡国公主,死在夫君手上,已是世人给她最好的结局了,亦是世人给她最悲惨的结局。”
“亡国公主就必须随故国去了吗?”
“公主可以不亡,就怪她自己还念着自己是草原上的人。那些人,又怎能容得下堂堂皇后是敌国公主,还时时刻刻念着敌国呢?”晋未晞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
“少主就当听了个故事,听了便忘了吧。”
忘了?或许这世间所有的事自己都可以忘了,关于母亲的事,怎么能忘了呢?
“你当年跟着母亲来了沂源,日后又要跟着我去天樾,姑姑不想回家吗?”一个女子,一生都快居无定所了,到底为了什么?“少主是决定嫁去天樾吗?”
晋未晞可没说过这句话,可她刚刚自己说尚莹日后又要跟着她去天樾,字里行间的,让尚莹听出了晋未晞要嫁了。或许,在晋未晞的潜意识里是这样认为的。她毕竟从小长在争斗里,如今她还是会担起一国公主的责任。这是自她出生,就刻在了骨子里的。改不掉的。
“从长公主的位置上永远消失,谁知道是以什么样的方法消失,还是永躲不过石生家法。一生守着陵墓度过,还不如抱着一丝希望嫁去异国。说不定,还能多多少少为母国躲去些祸事。”
“少主不要怪谁,只怪少主生在这帝王之家,许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少主能看得开固然是好的。”看来,临行前陛下吩咐下来的事,自己都不用费心去做了,像殿下这般冰雪聪明的人,迟早都能够想得开。自己在一旁点拨点拨就行了。
“当今天下已经分裂得太久了。有的,国不成国,姑姑刚扶了幼主上位,怕是也自身岌岌可危,而父亲时时刻刻提防着昌菁王,真正能搅得这天下昏天黑地的,也就只有天樾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啊。这便是局势,父亲他自是由他自己的计划,我是这枚关键的棋子,他不容我走掉,我也走不掉啊。”日后,若是有什么宫斗,晋未晞定是不会输了。
“少主,谁人不知天樾皇长子曲予尘,是个玲珑奇才啊。他自是配得上少主的,少主自此也别再想陛下的计划、心思如何,尽管去想些女子出嫁前该想的吧。”
“只怕是到时候,嫁进天樾,日日与他那些妾室是有的斗了。”晋未晞堂堂一国长公主,嫁过去必是正室无疑,可又有谁能阻止他纳几房小妾。
“这......少主尽管放心,陛下自会将路为少主铺好的。沂源崇尚忠诚无二,一夫一妻,想必这件事天樾也能应下。”若当真如此,晋未晞必是不虚此行了,万一改变了主意,别害了自己,又害了他。
“姑姑,父亲还告诉了你些什么,不妨都说来我听听。”
“这......”尚莹唯一知道的是,晋未晞嫁了过去,什么亏都吃不了。
“算了算了,我也不为难姑姑了。只是姑姑,我想,你也不希望我步了母亲的后尘。天色已晚,回去歇着吧。今晚的事,就当听了个故事,听了便忘了吧。”
第二日,辰时。
晋未晞自当是再也骑不了马了。晋未晞会,可这慕容少主不会啊。晋未晞乖乖的乘了马车,一进了上京,她便不会知道晋未晞是谁了。作戏要做全套嘛。
“文书。”城门守将照常盘查,晋未晞也耐得住性子,过这一道道城门。
“原来是印国公家的小姐,早闻小姐近日要入京探亲,慕容大人早就吩咐好小的们了。你,给小姐带路,给后面的兄弟们打打招呼,就不用盘查了。节省些小姐的时间。”
晋未晞往日里过城门还得遮遮掩掩的,生怕被人给发现了。如今,这走后门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啊。少了后面的盘查,着实省了不少的事,还省了时间。父亲在天樾的势力,也不可小觑呢。父亲那一日要是铁了心的要攻打天樾,也无需管天樾的皇长子是怎样的一位玲珑奇才,沂源国内又有多少纷争,也不见得父亲会输啊。连天樾朝廷二品大员都能被父亲收买,这权臣又有谁不可以呢?虽然这么做,的的确确是在耍阴招,是有些不道德。可这帝王之术就是这般。
“多谢。”来自书香世家的慕容少主的道谢。
晋未晞一行人不知道一路上吃了多少人的白眼,可又如何?自己就是走后门了,还走得这般理直气壮。
可算是进了上京地界儿上。
在外城,护城河绕着这座城,支流大多穿城而过。大街小巷排列整齐,贩卖不同物品的店铺有不同的标志。不少胡商穿梭于酒肆茶楼之间。分布在集市于繁华市区的舞台上,上演着一折又一折的杂剧戏目。越往里走,到了里城,便越安静,少了些酒肆茶楼,倒是私塾、府邸和皇家的织造局、陶窑、官驿渐渐多了起来。晋未晞时不时掀开帘子瞧瞧,怀里揣着满心欢喜呢!与两年前,不一样了呢。此次回来,望南沽子小心些。
最终,马车停下了。停在了一座看上去颇为大方的宅第之前。
“少主,到了。”
尤婧掀了帘子,下了马车,随后又将晋未晞迎了下来。慕府前,慕容仪安早早就带着一大家子人等待晋未晞的到来。其实这是不必的,毕竟在现在在上京,慕容仪安是她的兄长。
“见过小姐。”仆人们自是跪倒了一片,晋未晞也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慕容仪安只是微笑着点点头。“要叫少主。”
在慕容家,小姐是小姐,少主是少主,毕竟,在慕容家,只有慕容筱是嫡出,只有她能继承所有慕容家的财产。
“见过少主。”
“好了好了,别老是跪着。”
“请。”慕容仪安领着晋未晞进了府。仆人们也散去做事了。
“少主初来上京,可有些什么想去瞧瞧的地儿,正好明日......”慕容仪安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自称了,在老家时,自己那位正正经经的妹妹,可是一向骄纵惯了。自己平日里在上京也同她没有什么交集,着实不知道以什么自居的好。
晋未晞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至于那位真正的慕容少主,晋未晞对她的火爆脾气,在来上京的一路上,已是早有耳闻。她们的性格越是不符,晋未晞越是怕到时候会露馅儿。“你是我的兄长,想如何说话便如何说话,其他的就不必想了。”这位冒充的妹妹倒是比自己那位货真价实的妹妹大家闺秀多了。
“正好我明日轮休,可以带着你四处去看看。”
“我也不熟这儿,就仰仗哥哥带筱儿四处转转了。”说来也巧,这慕容少主的名字正好与自己的本名有一字同音,自己这样自称,倒也不觉得别扭,听着也是顺耳得很。
“少主便先暂住这南边儿的院子吧。有什么事吩咐就好了,我就住在东苑。”慕容没有将晋未晞送进去,到了门口就走了。倒是一旁的尤婧冷不丁儿的笑了一声。
“姑姑笑什么?”莫不是自己刚刚说错话了?这天樾的语言习惯自己可不是刚入门啊。
“在天樾呢,南边儿的院子通常是家中最尊贵的女子的住所,日后,少主嫁进了天樾,不论是在王府又或者是后宫里,少主住的院子必定是南边儿的。少主早早的就住惯了南边,以后对这太阳出来的晚却又退的晚,就不会不习惯了。”
“我倒是喜欢住在北边儿,北边总是潮些。在天樾这个一年无四季,季季皆夏暑的国家里,南边儿可不见得好。”
“这都是天樾开国时定下来的,时间久了,众人都习惯了,谁又会在意是否舒适呢。”
这就又是一个问题了,这南院的意义,也不再是舒不舒适了,而是一个女子在家中地位的象征。争南边的院子,就是在争权,可不是在争什么舒适的地方。
要我说,南边的院子空着最好。
“少主,话不能这么说,反正您日后是势必要住在南院的。这可没什么商量。”
“若我自己要求不住在南院呢?”那个女子会放着家中的南院不住,住在其他地方呢?
“那,”还没人问过这个问题,“就只能看他舍不舍得将其他院子一并赐给您了。不过奴婢倒是听说,他最近要受封靖檀王,新王府的南院可好很多。”谁会啊?
“好了好了,你们近日舟车劳顿的也累了,今日便好好休息吧。不必管我了。”做什么都一大堆人跟着,简直是麻烦死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