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离殇,万事已皆然。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不作答。
暮春的午后,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现在不过只是后宫女眷间勾心斗角的暂时休息罢了。而她,这辈子在这帝苑,都不必争。毕竟,她不属于这里。
“父亲就此决定了?依未晞的性子,她是万万不会同意的啊!难道,如此之大的沂源连她一女子也保不住吗?况且,未晞才回来两年,我们已经是很对不住她了。”叱羽俊开始着急了,自己唯一的妹妹,这沂源之国的嫡长公主竟要……
这金碧辉煌的大殿里,静悄悄的,父子二人在商量别人的婚事。
“朕已经决定了,她自小在天樾长大,嫁到那儿,也不错。你就不必再为此事而迂回了。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的婚事。”叱羽璟决定了的事,没人能改变。
叱羽俊退出殿外,回望这金碧辉煌的大殿,不禁叹了口气。然后离去。正如父亲说的那样,自己不如担心担心自己的婚事。可自己,一国的储君,能怎样?而未晞,只是个在所谓和平之中的牺牲品罢了。自古以来,又有多少皇家的女儿联姻后得到了善待呢?
叱羽俊匆匆赶去清岚阁赴约,既然此事自己阻止不了,倒还不如花时间多陪陪她。
青岚阁下,晋未晞已经候了好一会儿了,哥哥不愧是自己的“劲敌”,今日竟叫自己白白等了这么久。晋未晞乃沂源第一才女,可近日对弈,连连在哥哥的手里输了十多场。如此下去,自己这第一才女的美誉还要与不要?晋未晞背后的青岚阁不过是湖泊之中拔地而起的阁楼,却承载了这两年,晋未晞最快乐的时光。若是有可能,晋未晞可是想把它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呢。
“哥哥!”晋未晞在阁下老远就瞅见了叱羽俊,一时来了精神。本以为,哥哥今日是铁了心要放自己鸽子了。叱羽俊收回思绪,不论近日帝苑中的流言蜚语有没有伤到她,自己这个做哥哥的,都不能伤着她。
“还以为你哭着鼻子跑回去了呢。”叱羽俊笑着宠溺地刮刮晋未晞的鼻尖,只是笑得有些僵硬了。无论她嫁与不嫁,自己与她在一块儿的日子都不多了。
“怎么会呢?就是天要塌下来,哥哥也必定会来赴约的。”的确,叱羽俊对她的确很好。不单单是因为她是自己的血亲,更是因为她自小被遗弃,而那时只不过是为了要保住自己。她年幼时,自己没能够陪在她身边。
“小心今日又输了,可别日后在那些世家小姐面前丢了颜面。”叱羽俊也不想妹妹连连输在自己手上,想要让让她,但一想到日后她出了这帝苑,没人会让着她,便也作罢。两人实力相当,叱羽俊连着赢了许多场,也不过只是险胜而已。
“那今日哥哥若输了,便带未晞悄悄溜出去如何?”晋未晞很喜欢这帝苑四四方方的围墙外的昌盛的永康城,自从叱羽俊受封太子,出宫立府,晋未晞身边便只剩下了一群唯唯诺诺的仆从,连个适龄的玩伴都没有。每每偷偷溜出去玩儿,回来还免不了中常侍的一场责罚。或许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跟着叱羽俊出去看看四方围墙外的天空吧。
“行,只要未晞今日赢了,未晞说什么哥哥都应了。走,上去吧!”话音未落,“老奴拜见太子,长公主。”叱羽骁对中常侍很是厌恶,顿时翻起了白眼儿。但又不得不笑脸相迎,谁让中常侍是父亲最看重的人呢。
“中常侍这一拜,我们兄妹可受不起。快快请起吧。”说起这中常侍啊,在背后做了不知多少以下犯上的事儿,这一拜,不过是畏惧这许多双眼睛罢了。“谢太子、长公主。”
中常侍拍拍膝上的尘土,十分傲慢。便开始了他阴阳怪气儿,“陛下特令老奴来请长公主殿下,前去议事。”叱羽俊知道,父亲定会亲自将联姻的事告诉未晞,但只是不知道父亲会这么快就告诉她。晋未晞更是一脸的诧异,晋未晞仔细回忆,最近自己可是一直老老实实地在昭熹殿研究棋谱啊,没犯什么事儿。即使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中常侍串通永巷令来整自己不就得了,不必闹到父亲那儿去吧?“公主殿下,请吧。”晋未晞望了望叱羽俊,“太子殿下就不必跟上了。”而叱羽俊只道:“去吧。”
“遵。”晋未晞嘴上答应着,心里去想着:完了完了,这次怕是摊上大事儿了。连哥哥都问都没问,就让自己去了。
“太子,不派人跟着跟着殿下吗?”中常侍这人,碰上便没有什么好事儿。
“不必了。”叱羽俊清楚这是要做什么。要是真的晋未晞不想嫁,他也定会为了自己唯一的妹妹搏上一搏。
晋未晞跟着中常侍走了,嘟囔着嘴,一路上回了不知多少头,可叱羽俊就在阁下静静的看着自己,面上笑着。晋未晞今日出来与哥哥对弈,婢女什么的可都没带,就自己一个人。
惴惴不安的跟着中常侍毫无目的地走着,晋未晞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中常侍给坑了。
一阵微风拂过,晋未晞未出阁女子披散着的三千秀发随风而起,拂过一阵阵清香,一阵阵无忧无虑的味道。不久后,那或许会是三千愁丝。
晋未晞跟着中常侍越走越偏僻,而她也发现,这是帝苑的禁地,自己母亲生前的居所。虽然她不知为何母亲的居所会是禁地,但是她知道,既是禁地,她就不得入。她猛地停了下来,“中常侍大人,再往前走便是禁地了。”她有意提醒中常侍,闯禁地,这可是大罪。“公主殿下莫问,跟着老奴走便是了。”又走了一段儿路,中常侍为晋未晞打开门,“公主殿下请。”中常侍止步了。“你为何不进去?”叱羽骁虽在这帝苑无须争什么,但是这两年故事也是听了许多。自己这一进去,别出不来了就是。
“是陛下找您,老奴不应当进去的。”这使得晋未晞愈发地怀疑。这中常侍刚刚还特意让哥哥不必跟上来。但晋未晞也只得独自进去了,别无他选。
一进门,中常侍便狠狠地关上了门。不知道这门,是否还能再开开。“父亲?”这大殿如此之大,晋未晞边走边壮着胆子地叫着。这大殿已荒废了数年,器物上都早早落上了厚厚的灰尘,这里很昏暗。真不知当年,母亲是一国的长公主,是怎么样住到这样偏僻又昏暗的院子里来的。而自己,名骁,字楠湘,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是在帝苑最偏僻的南巷出生的。这名字,赋予了她高贵,这字,算是纪念自己的母亲吧。只是,自小被遗弃,听晋未晞三字更顺耳些。
不知走了多久,晋未晞总算是见着了父亲,也不知自己唤了这许多声,父亲为何不答应自己。同时,也放下了自己悬着的心。这中常侍的胆子还没有大到谋害长公主的份儿上。
“父亲。”晋未晞双手汇到额前,屈下身子,后又跪下叩头。可谁料,这地下的灰尘着实是太多了。生生在晋未晞身边腾起一阵灰不说,还呛着了晋未晞。白白让晋未晞出了个大丑,可惜了这一袭白裙。
好在中常侍没进来,不然这日后宫女们茶余饭后聊的都是这件事儿了。
“为父与你,多久未见了?”叱羽璟扶起晋未晞,态度与以往大大不同,没了冷冰冰语气、冷脸的父亲还是蛮讨人喜的。
晋未晞扬起头想了想,可无奈的是,记忆中却找不出这问题的答案。“未晞不记得了。”晋未晞如实回答了叱羽璟的问题,只见叱羽璟眼里有些波动。别说是晋未晞了,连他自己也未见得能记得上一次见她是何时。她出生时,叱羽璟连这儿都没来过,第一次见,是在天樾。也是那时,已故的皇后终于找到了当年狠心遗弃的女儿。如果不是她先斩后奏,晋未晞还一直是天樾大臣晋纬的独生女。
“你为何如此看着为父?”晋未晞的眼神让叱羽璟不解,连叱羽俊都不敢这样直视自己。“女儿想多看看,记住父亲的样貌。”晋未晞霎时发觉了自己的无礼,低下了头。是啊,自己一直视为父亲的晋纬,只不过是养父。而这个人,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却实实在在比不上晋纬。“你连为父的样子,都记不得了吗?”叱羽璟从未感到过像现在这样伤心,自己的女儿竟记不得自己的样貌。二人就这样干站了一会儿,顿时没了话语。对于晋未晞来说,眼前的人,先是沂源的君主,再是自己的父亲。
叱羽璟突然不知道要如何跟她开口,明明在心里计划好了的,现在也说不出口了。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自私了。
“你的头发该盘起来了。”晋未晞立马接过了话,“女儿还未到二九之龄,虽已过笄礼,但还不用日日将头发盘起来。要明年才到时候呢!”
“为父不是说这个。”叱羽璟都不知道怎么说出下一句。“你与天樾皇长子的婚事,为父已经,已经应下了。”叱羽璟背过身,等着晋未晞的反应。
“父亲的意思是?”晋未晞竟没有想到,宫女们议论了那么久的事,竟是这件事。这两年,到底还是自己错了。
“所以,父亲今日引未晞到这儿,就是为了告诉未晞这个?”叱羽璟默默地点点头。这样,倒不如是换作中常侍将自己一辈子锁在这儿至死。
“你自小在那儿长大,嫁过去也不算吃亏。以后啊,还是唤朕父皇吧,要时刻记住自己是沂源的长公主叱羽骁,字楠湘。”
“若......若骁儿不从呢?”知道结局,却还想问问。
“好好想想吧。”
“苏常。”
“老奴在。”
“带公主回昭熹殿!”叱羽璟就这样无情的下令了,自己连一个挣脱的机会都没有。“遵。”中常侍进来,将晋未晞带了出去。中常侍不由得咳嗽了两声,这儿着实是......到了宫门口,叱羽骁就跪在长街上。“此生,愿薨于天樾治土,也决不悔踏出沂源,踏出君之治土之决定!”声音不大,但估摸着叱羽璟能听的一清二楚。这便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女儿终生的交代。叱羽璟为一代明君,但是人们每每赞美他的政治功绩时,都不会忘记他的妻子,那个一生悲哀的人。叱羽璟是一个称职的君王,但绝不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一个称职的父亲。
叱羽璟就静静的在殿内听着,凝望着晋未晞刚刚行礼跪过的那一块方砖。不禁冷笑,若是要问,怕是只能以“自古帝王多薄情”来回答了,直到晋未晞自己踉踉跄跄地走着离开了长街,叱羽璟才回去。
风依旧吹着,树叶依旧响着,晋未晞的三千秀发仍随风而起,而透出来的,不再是那股无忧无虑的味道。多了一丝悲伤,一丝不甘。
走在长街上,晋未晞不经想起过往的种种。自己到底算是什么?
出生还不足月,就被双亲抛弃。那时父皇尚未登基,在夺嫡之战中处于劣势,一路逃亡到了天樾,路上怕被发现,丢弃了爱哭的自己。尽管最后天樾让他坐上了皇位,他也从没想过找找自己的女儿。若不是那时被晋纬夫妇捡到,自己怕是要死在雪地里了。那日的雪地,就跟现在一样,静悄悄的。不得不说,晋未晞生命中最幸运的事就是遇到了晋纬夫妇。他们将自己视为己出,对所有的外人,包括自己的族人都声称晋未晞是他们的嫡亲。甚至为了自己,在外经商多年,只是为了将自己好好保护,躲开所有人的质疑。他们给了自己最好的,可自己却没有为他们做些什么。
小时候,私塾先生就觉得晋未晞天赋异禀,若是生为男儿,定能掌朗朗乾坤。也就是这样,晋未晞从小就被那些嫉妒她的孩子们所孤立。
记得那年春光正好,整个下午都是暖洋洋的,阳光斜照进屋内。自己正在玩弄窗台上开得正好的花。
母亲抚着自己的后背,轻轻的说:“未晞,可想去瞧瞧那繁华的京城?”南州这地方终归还是太小了,困住晋未晞这样的凤凰真是可惜了。晋未晞歪歪头,想着反正自己呆在南州也已经这么多年了,不如出去走走看。于是笑着点了点头。
不日,我们便举家入京,去投靠在京城为官的伯父。一路上,马车颠簸,摇来晃去的甚有意思,窗外的景色也一页一页地翻着。六天的旅途结束了,我踏上了这一片天下人心中的繁华中心,也是我这一辈子最重要的转折点,却不知这条路是好是坏。
父亲靠着伯父的举荐做了个小官,自己与堂姐的相处也十分愉快。虽然老人常说,商场如战场,但官场朝堂才真是最最险恶的地方。总感觉,若不是那年自己点了头,现在怎么会落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