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初秋,虽然历历在目,想想也有不少和现在脱节的细节。比如,外公从抽屉拿出一份地图,说找找看我的学校在哪,愣是没找到,那地图是1990年的,只有三环。出发前,外婆给我包里塞了一条丝巾,说北京春天风沙大,这个一定要带着,把脸包好。
十五年前,网络信息还没那么发达,自己进校园之前都不知道学校长啥样、有多大,更不用说父母长辈,他们也只能凭着若干年前的印象来嘱咐我。因此,妈妈的寻亲工作,也只能身体力行去完成。
离开北京时,妈妈13岁,从记忆的碎片中,她整理出了一些信息,比如舅姥姥(外公的大嫂)工作过的学校,她们曾经住过的几处住所等等。于是我陪着她,从东城的胡同到西城的xx中学,再到海淀的那些家属院,几圈下来终是无果。
30多年,北京早已不是那个只有三环、一条地铁都还没有的北京,版图扩张了几倍,人口也翻了几番,沧海桑田,谈何容易。妈妈的这次寻亲之旅以失望告终,离开的时候,她幽幽地说:“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血缘的这条线,竟也会像断掉的风筝一样,不知道飞往何处。
从那之后,妈妈没有再提到过这件事,我也忙于迎接那应接不暇的大学生活,直到一年后,她突然在电话里说,“找到了,都找到了!你赶紧打这个电话,是你舅的,去见见他们。”
原来,这条风筝线竟然是从美国接上的。
小姨住在美国东北部一座大学城附近,前些日子,邻居家搬来一户华人家庭。这是一个白人社区,许多年来小姨一家是唯一的华人,突然来了娘家人,她自然高兴得去串门聊天。这一聊不要紧,邻居家的男主人竟是50年代的农大毕业生。小姨一个激灵,就问:
“那您认识xxx吗?他是我大伯。”
“认识啊,就是我导师。我还有师娘的电话呢!”
苍天有眼,对于血缘的执着,终究敌过了时间和距离。
可是,在一秒钟的激动和感动之后,下一秒钟是退缩。我要自己去见他们?去见一大家子从未谋面的亲戚,还是作为“背叛者”的代表前去。我从未想过要如何面对这样的场面。他们会怎样对待我?会是冷漠?会好奇?我又该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他们?要替我的家人道歉吗?该和他们说些什么……
“没关系的,你不用想那些,他们只是你的舅舅和长辈,是亲人。”妈妈鼓励我,“我已经给他们打过电话了,你先替我们去看看他们。”
“好。”
我挂了电话,默默看着发来的电话号码。
这一串数字就像黑夜里的一点点灯火,写在纸上,攥在手里,脆弱地仿佛只要一拨出去就会熄灭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