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的拐角里,站着刚来这里不到一个月的红泫,看着依然落寞的背影,她转过身向旁边的楚轲问道:“楚大哥,依然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平时都是冷冰冰的。”
楚轲收回停留在红泫身上的目光,看向刚刚离开栏杆还没走远的背影,道:“和你不一样,我们大部分都是背负着血海深仇的人,被阁主带回来培养,等我们报了仇,便要一生替阁主卖命,无休止的杀戮是我们拒绝不了的命运,慢慢地情感便也淡了,脸上自然没有笑容。”
“可是楚大哥你不是这样啊,我就经常看到你笑啊。”红泫仰头看着他。
“哦?是吗?”楚轲低头碰到她含笑的目光,脸上悄然又泛起了微微的一笑,刚要启齿,一阵箫声传来,那个方向是依然的房间,红泫来的这些日子里听过几次这箫声,楚轲曾告诉她,依然常爱吹着一首悠扬的曲子,有时吹得甚是悲凉。
听说当年,依然的父亲曾经是个不大不小的将军,一家人安居淮南后做了豫州的一个从八品县尉。依然十岁那年,当地的兵曹掾史暗中贪污了铸造兵事器械的钱款,她的父亲想要阻止,无奈那兵曹掾史官高一级,于是他将此事向豫州刺史告发,却不想豫州刺史与兵曹掾史相交甚深,此事不但被压了下来,还被兵曹掾史记恨在心,一直伺机报复却又找不出为人正直的将军丝毫把柄,索性收买了当地一个名声不大的杀手组织去灭了她家一门十几口人,死里逃生的依然恰巧被孤鸿阁阁主所救,捡回一条性命。
六年后的一个傍晚,这个从不惹人注意的小姑娘提着一把长刀回到孤鸿阁的时候,大家才知道兵曹掾史一家和那个杀手组织全都死在了她一人的刀下。
“我还清楚的记得,当时我看到的那把长刀,已经卷刃了,不知道浑身是血的依然到底有没有受伤,布满了血渍的面颊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呆滞替代了之前时刻充满着的仇恨。”
红泫眨了眨瞪大的眼睛:“那杀害朝廷命官,官府怎么会放过依然姐姐呢?”
楚轲叹道:“扫清江湖上的势力,官府没有那个本事,更没有那个心思,只要不是威胁到他们的根基,都有商量的余地。若单说这件事,别说他们抓不住依然,孤鸿阁也不好惹,阁主不会让他们动依然的。”
“难道阁主喜欢依然?”红泫连忙问道。
“那倒不是,阁主这辈子心里只有一个女人,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哦?她是谁啊?”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红泫的房门外,楚轲停下脚步:“你的好奇心也太强了,先回去休息吧,这些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看着她不情愿地走进屋内关上门,楚轲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送红泫回房后,自己总是会在她的门前驻足片刻。
楚轲正想转身离去,房门一下子打开了,红泫从里面忽地探出头来,差点撞上他的脸。显然红泫也没想到他会站得这么近,顿时红了脸,把头缩了回去,半晌才想起来自己要说的话:“我突然想起今天是楚大哥你的生辰,想叫住你跟你说声祝福的话……”
“哦……”楚轲回过神来,露出暖心的笑容,“没想到还有人记得我的生辰,谢谢你,红泫。”
天微亮,一袭鹅黄色的青绫裙飘出孤鸿阁大门,依然上了马,向南走去。
她要去完成阁主给她的任务,昨天永宁寺一行已经耽误了半天的时间,好在这次任务的地点离永宁寺和孤鸿阁都不远,能留给她最后一天的时间。虽然如此,她还是要马不停蹄地赶路,以确保在今夜之前回来复命。
途中,停了马,在一个破蔽的路边茶摊坐下,准备歇息片刻,一位公子后脚也走进来在旁边落了座。
依然正迎上了他的目光,那人眼里灼灼有光,分明生得一双剑眉却不那么凌厉,那眉眼间,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秋日的阳光。
伙计上了茶,抖了下手中的毛巾走到那人跟前,客气地问着。依然捏起稍有烫手的杯子,嗅着香茗散发的香味,把杯子放回到桌上,瞥了眼一旁衣冠济济的公子,他依旧还在看着她。
虽不形于色,可依然此时心里已有不快,正巧此时伙计端了茶来,挡住了他看向她的目光,那人收了目光对着伙计浅浅一笑轻声道了谢,拎起茶壶向桌上的杯子里倒去,细水冲出壶嘴撞向香茗,腾起水雾蕴缭,遮住了那公子的半面。
起身走到他桌旁,依然按下他正拿起杯子的手,对他道:“跟我走。”
“姑娘这是为何?”他再次微笑,只是眼中多了不解。瞥了眼正在靠近的伙计,依然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扯起来拉到身后,过程中顺势抓住他的手,将杯中正热烫的茶水泼向伙计,趁着那人一躲,抽出腰间的短匕首,指向伙计:“把手里的东西扔出来。”
一把短刀从他背后掉落下来,那伙计忙扶着桌子向后挪步,趔趄着从草棚破洞口里逃了去。
收起匕首,依然径直走向破旧的柜台,翻了翻找出茶具和茶叶,娴熟地为自己泡了杯茶,端着杯子便走出棚外牵过马。
看她要离开,那位公子便追了上来:“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还没请教姑娘芳名。”
这时候她已经喝完了茶,一甩袖,杯子被抛在路边的一个大石头上,啪一声碎了,她扭过头来,对他说道:“你还不快走,一会儿那黑店的伙计再返回来,你自己对付。”说罢便提身上了马,看着她远去的身影,楼相歌微微摇头笑了笑,从袖中掏出折扇,边走边扇起来。
傍晚时分,踏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楼相歌来到柳府门外。此时夕阳刚沉下去,仅剩的一丝余晖留在这间坐落在临街西边的柳家大宅后。
在门外敲了许久,不见有人应声,发觉不对劲的楼相歌凑近门缝,便立刻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猛地推开大门,才发现刚在堵住大门的是两具家丁的尸体,目光前移,他看到的是满院子的尸身和正从大堂里走出的依然。
她只停顿了一下脚步,便继续向大门口走去,走到门廊刚要饶过门前的尸体,依然被反应过来的楼相歌拦住。
“为什么?”看着冷若冰霜的依然,楼相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吐出了这句话。
柳家是这里闻名的书香世家,虽不常相见,楼相歌也算是柳家老爷的旧相识,这次来是想来看看他前不久刚得的那块上好的澄泥砚,不曾想却见到这一幕。
“你别管。”依然说着就要绕过他走出大门。楼相歌伸出一只手臂再次拦住了去路,盯住了她的双眼:“你是杀手?这些都是你干的?”
抬起头,依然不怕迎上他的目光,看到那双明亮的眸子现在正泛着寒光,然后环视了一圈院子,道:“是,可是现在人都死了,你拦住我有什么用?”
“竟是这么轻巧的一句话便要了结此事?”楼相歌微蹙了下眉头,转身欲拉住已经跨出大门的依然,差一点碰到她荡起的衣袖,却还是晚了一步,便顾不得身后已经打开的大门,飞身追了出去,身后的过路者看到门内的景象,传来一阵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