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之上,江成琢打量着楼相歌,七尺男儿三尺剑,他这才发现,楼相歌的长剑也只有他这样四肢修长的人才能使得起。
“你说,你是来投靠孤鸿阁的?”江成琢像往日一般懒散地坐着,声音略显低沉。
“是的,阁主,久仰孤鸿阁大名,在下一直被仇家追杀,想找个庇护之所。”楼相歌微微躬身,腰间玉佩碰撞,发出清脆的鸣响。
“首先,你要搞清楚,来这里,不是寻求庇护的,而是要为孤鸿阁办事的。”江成琢纠正道,接着说,“当然,孤鸿阁会在你为之效力的同时帮你解决问题。”
接下来,楼相歌住进阁主为他安排的房间,闭门不出。直到第二天晌午,依然敲开他的房门。
开门看到面前是依然,楼相歌警惕得扫视一周,依然不等他开口便将他推进屋内。
“怎么又回来了?”依然之前一直不愿他进入孤鸿阁,就是怕他受胁迫去替江成琢杀人,后来他被安插在钟薄雪身边,她本有些庆幸,却不料如今又回来了。
见楼相歌有些担忧地走到窗边,打开了条缝朝墙外望着,依然说道:“我是等那些人走了才来的”。原来,她已经知道自己被人监视,楼相歌听到人已走远,才放下心来。
“是钟薄雪,让我替她打入孤鸿阁内部。”楼相歌关了窗,转过身牵过依然的手,将她拉到桌边坐下,看着她满眼焦虑,楼相歌轻抚着她的眉头,笑了笑道:“怎么?不想我回来?”
握住鬓侧他温热的手,依然叹了口气道:“当时若不是你要被派去钟薄雪身边,我是绝不会让你服了叩心蛊加入孤鸿阁的,就算是死,也会阻止你。”
“真的吗?”楼相歌脸上的笑容流走了,“真的宁愿以死,保我一世安稳,却不给我一点点和你相处的时间?”
依然连忙站起来,绕过桌子来到他面前,微微俯身,将手搭在他的双肩上,眼中尽是不忍:“相歌,你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想你,但是,走进孤鸿阁,你将面对的,就是数不清的杀戮和无尽的难安。睁开眼,你把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变成尸体,闭上眼,这些尸体就会变成一个个索命的鬼魂,日日夜夜,忍受煎熬,在这里,每个人的双手都沾满鲜血,将来……都是要下地狱的……”
说到这里,依然停住了,她的眸子里泛起一层水雾,就在她微微阖了眼想要直起腰转过身去的时候,楼相歌伸出手揽上她的后颈,将她的头重新压下来,微微仰头,吻住了她的唇。
如瀑的青丝挂下来,遮住了两人纠缠的脸庞。
不知过了多久,楼相歌松开她,拉过她身后的椅子,让她与自己对膝坐下,握着她的手,他说:“如果,让你用刚才那须臾去换一世的安稳而不得见,你愿意吗?”
红了眼眶的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抽出手向着他的肩上轻捶了一下,然后靠在他的肩头上,任一滴泪从眼角流下,蹙眉微笑。
第三天清早,几只卷尾在树上吵闹不停,相歌皱着眉打开房门,没想到依然端着早饭站在门外。
“你来了,”相歌顿时露出笑容,接过她手里的木案,迎她进屋,“你怎么不叫醒我,站了多久了?”
依然伸手关了门,坐在桌边,看着相歌洗漱完,又看着他吃完早饭,眉眼里是唯有他才得见的温柔。见他收拾了碗筷准备起身端走,依然按下他的手腕。“相歌,我以后不会来这里找你了,希望你也不要去找我。”说出这句话,她看到了他惊诧的神情,喉咙传动似乎咽下了几分紧张,继续说着,“当时我实在是没有力气去阻止你加入孤鸿阁,这一个月来,我后悔,也快乐,还有满足。你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而我知道。现在,我只求你,赶紧想办法找解药,离开孤鸿阁。”
回过神来的楼相歌慢慢开口:“你……要我离开这里,离开你?”
见依然的表情是肯定的,楼相歌像是不相信刚才从自己口里得出的结论似的,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瞳仁左右飘动,终于还是盯住了她问:“为什么?因为想要保护我?我说过……”
“相歌!”她轻呼一声,打断他的话,依然收起脸上的不忍和不舍,眼里的雾气也似结了冰霜:“你我都爱着九年前的对方,我明白你的感受,就如同我自己的感受……但是,九年后的我也许并不值得你爱,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我的执着可能只是对何君影这三个字的执着,我不想让誓言毁了你,你应该重新看看我的样子,我现在是依然,不是何君影,你看清楚了,再决定是否仍然坚持。但是不论最后你的决定如何,一定要找到解药,离开孤鸿阁。”说完她断断续续地舒了口气。
“好,我答应你。”楼相歌点了点头,起身端起木案。
没想到他妥协得如此快,依然有些吃惊,就在她一愣神的功夫,楼相歌已经打开了房门,对她说道:“依然姑娘,我要出去了,你还要坐在这里吗?”脸上挂着亲切又礼貌的微笑。
走在回房的路上,依然的心情还未平复,欣慰与失落像院子里卷尾鸟不停歇的叫声,此起彼伏地叩在心上。这是我想要的,她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样很好。
让她担心的事,没过多久便来了。江成琢给楼相歌分派了任务,临镇的一户人家,十四口人。
“我也要去。”依然第二次找到江成琢,此前,他已经拒绝了她一次,连理由都没有听。
而现在,他在斟茶,似乎有时间听一听,“不要对我说你是去保护他,他的功夫在你之上。”他将刚烧开的水倒入茶盏,捏住盏沿荡了荡,将水缓缓倾出,顿时茶香馥馥。
“我要看住他。”依然回答时面无表情。
“服了叩心蛊的人,不会背叛孤鸿阁。”他将手贴着一旁杯碟试了试水温,刚好,冲向芽尖初绽的茶叶,看它们腾涌而起。
“他是不会背叛你,却不代表不会背叛我。”依然的眼帘上下抖动了两下,继续道,“毕竟你是想让他通过一个女人打入他们内部。”
江成琢抬头看了看她,露出一丝笑容:“这样啊……”
等着他说完剩下的话,却见他迟迟没有继续,而是伸手拿起了面前的茶盏,于是依然留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我们会尽早回来。
嗅了嗅手中的茶,江成琢微微闭上双眼,嘴角还挂着那丝微笑。
“你以什么名义跟着我啊,依然姑娘?”跃上马背的楼相歌笑着问一旁的人。
她拉过缰绳,简单地回了两个字:“帮手。”
点了点头,楼相歌说:“好,那麻烦前面带路吧。”
看着前面挥动着马鞭的背影,纤瘦,有力,不再是曾经一起学马时那个享受着刺激又禁不住害怕的小女孩了。也许,自己的确应该重新认识她,楼相歌抿着嘴笑起来。
夜幕刚落他们便到了临镇,路过城外的一间义庄,楼相歌放慢了速度,依然回过头喊了他,他赶上去同她并排走着。
“别打这个主意,第一次的任务,你没有任何弄虚作假的可能,他派了人盯着。”依然猜想他可能是想用无名尸体冒充那十四口人。
“怎么,看来你常这么做。”楼相歌看向依然,瞥了眼逐渐向后退去的义庄。
“不,我不常这么做,除非这一家有孩子。”每当任务是灭门时,依然总会放过那家其中一个孩子一条生路,找年纪相仿的孩童尸体去冒充。
“你不怕那些孩子长大后找你报仇吗?”
“我倒是愿意。”那起码说明,那孩子没有苟且偷生,但却又不希望他们像自己一样,变成如今这般。
将马停在一家客栈,他们走到目的地,宅子不大,大门紧锁。楼相歌伸手准备叩门,脑海里忽然浮现那日在柳府门口看到的景象,手停留在半空中,依然的手指触碰到他时,才回过神来,拂下他的手,依然看着他说:“让我来。”
拉他往下走了一级台阶,依然按回他左手已出鞘的剑,提步迈上他刚才的位置:“我已经在地狱里了,你不要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