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在脚边的蓝衣老头抽动了一下,接着如遭电击般颤栗不止。任云生厌恶地扫了一眼,用力踹在它的小腹。后者滚了几周,没入了墙角的阴影里。
“你们弄出来的这个东西和茅坑里的石头似得又臭又硬,不知道死者的家人看了会是什么想法。”
李依伊盯着阴影若有所思,听到这话耸耸肩,微抬着精致的眉毛想了片刻。“我们自是不用多么在乎他们的想法,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一个死掉的东西会重新活过来。即便真的相信,我们也有着使用的权力呢,呵呵。我觉得你更需要考虑这个问题,毕竟这个老头子死的时候还是干干净净的,现在被你打得连样子都认不出来了。到时候他们看见恐怕会很生气的。”
“所以说你们真的不该反抗,这样的话也能让死者保持得好看一点。”
任云生听得勃然生怒,面上却竭力保持着平静,不动声色地说道:“这也是因为你们乱用人家的尸体······怎么没看见另一个,那个男人,暗九呢?之前还说得慷慨激昂,让我们以无辜人为重,现在不会不好意思出来了吧?”
“他恐怕没有办法出来了。”李依伊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很快就恢复了大小姐般的骄傲姿态。“他死掉了,虽然很可惜。但比起一会儿我们能得到的,还算物超所值。希望你们可以······”“希望我们什么?可以不要反抗,乖乖投降么?”任云生抢白道。
“是,希望你们可以不要反抗,这样的话······”“这样的话你就可以让我们痛快一点死了是吧。”
李依伊皱了皱眉,轻声说道:“我真的希望你可以不要抢别人的话,尤其是这个人正在很认真地说的时候。”
“那恐怕不可以了。”任云生冷笑一声,“因为你要说的话都太老套了,十年前的故事就不流行了。这样很容易被人猜到你想说什么,抢答会让人很有成就感。”
他意图激怒对方,好从她的话中找到一些线索。李依伊出奇的没有愤怒,只是轻轻地点点头,笑着说道:“记下了。”这反而让任云生感到生气,遗传了长辈急躁脾性的他,在平时的环境里一直潜意识地克制,久而久之连自己都以为生来就是软糯的性格。而主神空间的环境成了一把钥匙,解开了他的枷锁,让他重新变得焦虑和易怒。
任云生深吸了口气,冷静重新接管了他的头脑。他收起揶揄的神色,严肃地问道:“为什么,至少告诉我们原因吧?如果说你是因为看我不顺眼就要杀我们的话,那未免也太草率了。”
“不是,事实上你猜对了原因。灵器······也许你不知道,这是十分罕有的东西。我们希望得到它们,所以我们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说这话时,李依伊看了看石万启肩头的浅打,至此,她无需再掩饰心情,眼神中带着羡慕和渴求。
石万启摸着冰凉的刀身,即便滚过他的鲜血,也暖热不了它的温度。这铁器似乎从来都只会保持冰凉,这样才能对付同是没有温度的鬼魂。
“这个时代,逐灵已经没落了。新时代不允许旧的东西横行,我们都小心翼翼。你们两个真的是胆子很大很大的傻瓜呢,居然会带着灵器招摇过市。我之前问了你两次,你都不肯告诉我,你们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这个,这把刀,现在的话能告诉我了吗······还是算了,反正你也不会说。”女生想了想,摇头补充了一句。
“确实,不过可以说的是,我们真的不知道这东西会这么值钱,或者说值命,能让你不惜杀掉你的同伴。暗九他……是被你杀掉的吧?虽然他一副病殃殃的样子,但无论如何也不会自己突然死掉。就为了抢一把在我们看来不怎么重要的破刀?嗯······我改一下,应该是不怎么很重要。”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真的很向往你们来的地方。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不把它当作一回事的地方,有机会的话,以后我一定要去看看······至于暗九他,他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执行者,忠诚的部下,但他有的只是狭隘的想法。”
“哦?”
“为了铲除危险,我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给你说个故事吧,还记得之前我们跟你们说的话吗?在经历过那次之后,我们失去了几乎所有精要的知识,但牛鬼蛇神却并没有如他们所愿被打倒。是啊,不能用常理推断的东西,又怎么能用常理的手段去打倒呢?我们失去了火枪,只能用木棍对付猛兽。这些年来死去了太多优秀的人,所以我们必须也只能去搜寻一切能用的东西。你们手里的灵器,就是这种东西。”
任云生不解,只觉得这话满是荒唐,挥了挥手打断道:“那你就要杀掉你的同伴?比一条命还重要?”
“比十条更重要。”李依伊表情淡然,“如果不是因为这座城市地方偏僻,你们现在早已经被杀掉十多次了。甚至于你只要发布了持有灵器的消息,收到消息的人就会蜂拥而至。失望而归,总归要比悔之错过好受的多。虽然灵器再现世概率几近于零,但是我们依然坚持一条准则不变。”
“以灵器或同等级知识为第一目标,无论什么任务,无论敌方强度,在不违反《共处公约》的情况下,我们可以牺牲掉几个乃至几十个人的性命,也要获取并保证这些东西的信息不被外传。现在你知道灵器有多么珍贵了吧?尤其还是难得的武器型灵器,即便是要我舍去性命,我也要毫不犹豫。”
李依伊无奈地一笑,言语中似乎带着些不喜。舍去自己珍贵的性命,换做是谁,若非无路可走都不会心甘情愿吧。
“把别人的命不当作命,这也可以叫做正义。你们把自己当成什么了?除魔卫道的卫士还是不被人理解的英雄?一群中二病吧!包括你的同伴,也能随手就杀掉。”任云生冷笑起来,负手而立作出一副倨傲不恭的样子。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他微微勾动手掌。身后的石万启领会意思,吃力地站起身。
李依伊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只是这表情下任云生看到了一丝浅浅的落寞。“你们普通人是理解不了的,你们没见过真正的灾难。在灾难面前,有的仁慈是救命的,有的却只是无谓的累赘。就假若刚才遇到的那个老人不杀掉,等他被完全浸染的一刻,这个村子所有人都会陷入危险之中。到时候害死更多的人,责任是你几句话承担不了的。暗九他······他确实是一个好的家将、暗部的第九人,但有些事情他不能知道,他也不会听从。”说着她的眼睛亮了起来,一扫脸上的疲惫,连声调也愈发高昂。“这是我们家族世代的责任,不出生在这种环境里,你是不可能明白的。”
话音落下,树林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中年男子,矮壮的身材,冷漠的神情,正是两人之前在酒店见过的那人,也正是他在树林里偷袭了任云生。只是现在的他已没有当时的模样,脸上青一块肿一块,一只手臂也被从腕处折断,手掌挂在上面随着走路晃动。他却没有半点痛色,宿灵的浸染已经让他失去了感受疼痛的权利。
“解决掉他们。”
“真是令人恶心的东西。”任云生看着那条手臂,这是自己不久前才折断的。当时他以为可以限制对方的行动,却不想这男子已经完全失去了痛觉,继续勇猛地朝他进攻。若不是自己窜得快,估计已经死在了它手上。
“没想到你们堂堂逐灵者居然会用自己嘴里说的旁门左道,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会给你们一个痛快的结果,在能力范围之内,也会对你们的家庭作出补偿。只是很抱歉,你们需要带着秘密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有关于灵器的一切信息,都不能有透露的可能性。”
“那如果我们交出这把刀呢?”任云生握拳扎马,摆好进攻的姿态。“虽然我们不可能交出去,但我还是想听听另外一个选择的结果。”
李依伊沉默不语,知道答案后任云生吐了口气,笑道:“你们真的是一帮疯子,不知道你家的长辈都是灌输的什么思想。不过……石万启!”
话未说完,石万启已经跑到了身边。任云生看也不看抓住刀柄,胸前的玉坠随之明亮起来。他扭身用力,借着一股巧劲抽出了浅打。饶是如此,石万启的肩头仍不可避免地喷出一蓬鲜血。
任云生舞了个剑花,盯着迫近的男人道:“还能用刀吗?”
“嘶……嗯、嗯。”
“那好!”任云生轻抛起刀,冲向了男人。对方见状也加起速来,两人以拳作角,如公牛一般撞在一起。两拳一触即分,几个呼吸之间已经对撞了七八次。
任云生后退两步甩了甩手,尽管每次他都是一触即收,但七八次下还是有些许刺骨寒意传了过来。最后一枚驱散符用在了树林缠斗中,若是被对方击中要害,不用再打毒也会被毒死。
“我不能赤手空拳和他打……只需要缠住他,让石万启来解决掉他。”
任云生主意已定,再次冲出。这次他不碰对方,只是围着他不停骚扰。石万启见状略一迷茫,随即反应了过来。不等任提醒,斜里奔出往男人大腿刺去。
眼看将要刺中,一记迅捷狠辣的飞踢击在他肚子,百四十斤的身躯竟像橄榄球似得飞出去。任云生呆愣一下,仅这瞬息之间,那只裹挟着寒意的拳头重重地撞在了胸口上。
他被这劲力推得倒飞数米,落地后滚了两周才堪堪停下。欲要起身时,胸口却生出阵阵剧痛。炙热与冰冷在其间翻滚,已然是受了内伤。任云生按着胸口,咳出几口鲜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惊恐地看着那个冷冰冰的男人,心里做着盘算。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被寄生之后体力是源源不绝的吗?跟他打了那么久怎么还那么大力气。早知道一开始就该扭断他的脖子,要是这样还能活着的话那我们俩干脆投降算了。不行······我特么在想什么呢?总不成要在这里用【墨种】,杀是能杀掉可是我之后就软了,石万启这个菜鸟也打不过她。该死,我该怎么办······”
男人没有因为一击得手而迟疑,在他飞出之后紧接着追将上来。任云生刚站起身,眼前的拳头迅速放大朝他脸上打来。任云生下意识地往一侧避开,对方却似乎早就想到一般提臂勾手,那只伤臂顶在他下颌,一声闷响,任云生应声而倒。腕处皮肉也因为承受不了撞击而断裂,断手往空中飞去,落在了他的脚边。
任云生捂着下颌,对方的腕骨像尖锐的袖剑扎入其中。若不是他千钧一发之际微微侧开,这下恐已刺断了他的动脉。
“你是打不过他的,这是一个有着多年经验的老道拳手。虽然宿灵让他失去了绝大多数记忆和技巧,但也不是你们普通人能对付得了的。不如早点放弃抵抗,还能用比较温柔的方式解决这场战斗。”李依伊踩着石万启的手腕,捡起刀说道。
“放弃你妈······咳咳。我从来不骂女孩的,你别逼我骂你。”任云生抹了两把,血浆依然汩汩地流出。“你最不该的就是找一个蛮力大的人来打我们,因为我······”
“最不缺的就是蛮力!”
话音未落,任云生猛地抓住男人的脚,对方重心不稳被他抓倒在地。“这回轮到我抓你了!”他怒吼一声翻身跳起,不待对方反应过来重重踹在了那张冷酷的脸上。这一脚可谓新仇加旧恨,直把男人踹的五窍喷红,血流不止。任云生冷笑一声,也不管对方周身皆是寒毒双手死死地扼住他的脖子。男人苍白的脸迅速转红,支支吾吾地挣扎起来。看样子,他并不能免除呼吸氧气的能力。
李依伊挑了挑眉,暗骂一句“疯子”抬脚往这走来。不想她刚转身欲走,一只手抓在了她的裤脚。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要做到这种程度······”石万启翻过半张肿胀得已经看不出昔日俊朗的脸,有气无力地说着:“你们不是说自己是为逐灵而生的吗?为什么却做这种杀人夺宝的强盗行为?”
“如果有什么苦衷的话,我们也许能帮到你们······”
这个女孩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随即又恢复了冷淡。“多谢你了,不过这些交给我们就好。”说罢她一刀刺在那纤瘦的手腕上,看着痛得惨叫的石万启,转身朝任云生两人走来。
眼看着女生走来,任云生松开脸色已经酱紫的男人站起身来。他脱掉夹克,把左手的袖子挽起。
“你在是在做什么?”
“怕一会儿血染得满衣服都是,这里太冷了,我可不想带着满身冰凉凉的血。”随着他说着,那只手臂肉眼可见的鼓胀起来。李依伊看得又惊又疑,再定睛细看时才发现原来是上面鼓起了一道道黑色的血脉,不禁失笑道:
“没想到你们还藏着这么多秘密,这是什么体术的修炼,居然会把血管修到鼓胀,倒是和那些老家伙们的能力有点相似。”
任云生也笑了,只不过是讥讽地笑。“难道说你后悔了,打算再从我们嘴里挖出知识吗?不过很可惜了,我是不打算说的。如果你自裁在这里,我倒是有可能把这些告诉你。毕竟你的命也不如这些值钱。”
李依伊淡淡一笑,更不答话,提刀冲上前来。任云生早有准备,对方快剑如骤雨,加持了虎型坠的他速度也不逞多让。两人一攻一躲,几个呼吸间已经打出三四来回。他一边躲着一边嘴里讥讽不停,意图扰乱对方的心神。不见李依伊神色变化,他心里却暗暗吃惊。一开始他以为这些逐灵师只是懂点奇淫巧技,没想到近身格斗起来也是一把好手。尽管她是常人之躯,但出手之迅捷、劲力之高强都与加持了坠子和墨种的任云生不相上下。
要知道有了这两样,他甚至可以与强化了双中级血统的郑吒一战。虽然最后会因续航不足落败,但也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比的了。郑吒一人,能正面对抗并杀死一只普通异形。换句话说,这女生也有相当的几率能做到。
这还是在她没有展现出别的能力,仅用技力的前提下。
“大意了······我时间禁不起消耗,必须要在一分钟之内解决战斗。不然的话我······”浅打变刺为撩,径直向任云生下颌划去。他忙倒退两步接着矮身下探,直拳朝对方小腹打去。“不然的话我瘫倒就必死无疑了,该死,让她拿到浅打后打起来束手束脚的,早知道我就不把它给石万启了。妈的,打异形时候的威风哪去了?!”
任云生眼前一花,也不知李依伊施了什么魔法。再看清时,迎向拳头已变成了浅打锋锐的刀尖。他惊叫着挪开拳头,但全力之下哪有回收?沉闷的响声中,刀锋入拳,顿时血流如注。
自知已失了优势,任云生干脆用指骨卡住刀身。趁着李依伊欲拔不得之时,强忍着剧痛出爪抓住她的衣领。这拼命的打法不在李依伊意料之中,等她回过神闪躲任云生一头顶在了自己的脑袋上。
堪称可笑的进攻方式,竟反打这个经验纯熟的斗士一个措手不及。任云生惨呼一声,趁对方头晕目眩硬收回伤手,两拳如骤雨点地频频打在柔软的肚腹处。
李依伊尖叫一声,凌乱的发丝下一双美眸带着噬人的火气。手上长刀不顾章法胡乱地切割着任云生的皮肉,任云生紧咬下唇,痛得简直要昏死过去。但他只做不见,顶着刀光每一次出拳都尽量打在对方身上。
这时他后心一凉,从不管不顾的疯狂中醒过神来。余光瞥过,那男人不知何时恢复了过来,忠诚而又执着地继续他的任务——杀死任云生!
“完了……”
意料中的剧痛没有传来,拳头仅差数分便能接触到他的衣衫。但这数分却未能再前进哪怕一毫,仿佛这其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石万启死死地抓住男人,他的双手迅速地由白转青,不过片刻连脖颈也隐隐暗青一片。可他的手臂比铁箍更坚实,任凭男人如何用力始终难以更向前一步。
任云生看不见,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原因。但如果他有三秒钟的时间去想,会知道一定是石万启帮他争取了这宝贵的时机。
他不打算浪费这个时机。
涔涔汗珠滚落进眼睛,他干脆闭上了眼睛挥拳朝对方脑袋上打去。这意味着他要舍去躲避的一切机会,只为了全力的一次进攻。
黑色的藤蔓扭动,没有人察觉到它们像有了生命似的,在微弱的鼓胀收缩,如同在轻轻呼吸。
寒锋入体,拳头也同时也击中了李依伊的脸颊。这次换做这娇小的身躯倒飞出去,直到七八米外才终于停下。
任云生踉踉跄跄地赶上,跪坐在她身边打算出拳补刀。看着另外半张完好的、秀气的脸,这确实是一个年轻的,可爱的人儿。他放下拳,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静止良久,最后又慢慢抬起。躺在地上的人似乎知道了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无意识地哼了一声。
接着悠悠醒转过来,她睁开眼迷茫地看了看任云生,似乎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张口惊叫起来。
“你要做什么?!好痛……为什么要打我?!”
任云生皱了皱眉没有理会,提力准备打去。一个男声忽地在远处响起:
“不要杀她!”
他想看看是谁,消耗殆尽的精力却不足以支撑继续的动作。紧接着他双眼一翻,扑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