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田旭又开始不懂了。她不懂自己有什么可以羡慕的,阿坤说她羡慕自己,但是阿坤每次考试都能比自己高一百多分;学了艺术的花俊妍也说羡慕自己,但是妍妍每天温柔体贴的样子,田旭可喜欢得很…如今刘冰又说她羡慕自己了…
田旭问,“你羡慕我啥啊?”
“你会说话呀。你看班里同学跟你都多好!还有,前些日子早上你演讲的时候,我站在下面看,感觉你身上都放出来光了呢。”
刘冰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开口又补了一句,“而且你长的也好看。”
田旭没忍住笑了,“我开始怀疑咱俩之间有一个人的审美绝对有大问题了。”
田旭回头,看看门外没有霍老师盯着,又立刻回头和刘冰聊天了,“我觉得我没啥可以羡慕的。你看我看着天天特别高兴,但大多数时候我真没这么高兴。我就是在附和。”
“就像你跟着大流儿去找老师背知识点一样的附和。其实你不想背,我也不想笑。”
“我每天到家以后,开了防盗门,一屋子就是倍儿浓的烟味儿酒味儿。有次我收拾吃饭桌子,闻见一股子味儿…我顺着过去一看,我爹抽完烟把烟头儿扔在地布上了,烧着了一大片。”
她看着刘冰,“幸亏我回家早,要么我现在就是一头烤全猪。”
刘冰问她,“这么惨,为什么你还能开玩笑?”
田旭笑,“日子过得这么惨,我还不能笑笑,那我活着得多痛苦啊。”
于是刘冰也笑了。
你看生活是不是就这么无奈,别人想要的东西强加于你、别人不喜欢的东西又要逼着你厌弃。你听了网络上流行那句,“心若向阳,无畏伤悲”,但是后来你发现,再茁壮的向日葵也忍受不了十几年的黑夜。
于是你只能自娱自乐,自己娱乐自己。
田旭说,“我小时候不可以哭,因为我爹说女的总哭不吉利。那我怎么办呢,我就忍着。鼻涕口水流一脸,又痒痒的很,我也不敢动。”田旭笑,似乎是想起来那会儿的自己还是一个矮矮的、胖胖的、连大声音说话都不敢的小屁孩儿,“你看我现在,天天废话这么多,一准儿是把小时候哑巴了的话全补回来了。”
刘冰也抿着嘴笑了。
于是田旭看着刘冰笑的样子,突然问她,“你笑的挺好看的,为什么总要抿着嘴?”
刘冰于是把嘴张开了,“我牙不好看。”
田旭也把嘴张开了,“嘿嘿,我牙还黄呢。”刘冰似乎还想说什么,田旭不用想也能知道她又想贬低自己了,于是田旭“嘘”了一声。
“这有啥的。”田旭又说,然后她把本来就挽到小腿的校服裤子又向上拽了拽,“你看我,”田旭指着自己的腿给刘冰看,“我腿从小就不直。有亲戚说这是随了我妈。”
刘冰的目光顺着田旭的手指往下看——果然是不直的,就像是一颗年迈的枣树一样,盘虬的枝干突然拐了一个弯儿。
但是田旭没在意,她慢悠悠的把裤腿放下来了,“但是我还是喜欢穿牛仔裤,就那种把腿包的死死的那种。”田旭笑,“因为我腰细,穿牛仔裤可以让你们看见我身材好。”
刘冰想问,那别人不就都知道你腿不好看了吗?但是刘冰并没有问。她知道田旭突然挽起来裤腿是想说什么了——这世上没什么必须要掩盖的丑陋与缺陷。
后来语文早自习下课了,田旭嚷嚷着,“郑老师你走慢点!!”然后田旭回头和刘冰说,“冰冰等我!我马上回来!”还不等刘冰说话,田旭就抱着语文统一订的练习册跑去办公室问题了。剩下举着历史书的刘冰,她看着前面那套空荡荡的、没有一个总是爱笑的人不停聒噪的地方,心里却满满的。
直到很多年以后,刘冰已经忘了田旭笑起来有没有酒窝、也不记得田旭最喜欢吃谁家的煎饼果子了。但是她总能想起来有这么一个人,看起来高高兴兴的,但是似乎前半辈子也挺惨;她总是笑,明明掉了泪还是要笑。
再苦,也要笑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