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轻柔的光悠悠地飘洒,在树荫下散落一片阴凉。
玻璃窗略显老旧,半掩着阻隔了窗外的蝉鸣阵阵。
这时候,田旭正坐在一年一班。她在教室里的最靠窗的第一排,小小的手握着笔,轻轻地翻着第八版《新华字典》。
她的班主任老师是教语文的王老师,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平时一身花裙子精明干练,身上总有一股甜甜的香水味儿。
田旭这会儿正在写作业——练习查字典并且标出字词表在字典上的页数。
小学一年级的书后字词表是一页页浅浅的绿色,橡皮轻轻擦过去,那绿色就更浅了。掉在桌子上的橡皮沫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也是浅浅的绿色。
查完《新华字典》,田旭把书本收拾好,全放在书包里,开始等着放学。
这一天,离田旭上课不敢举手去厕所导致尿了裤子,只过了一天。
王老师在班会课的时候教过她们,什么时候想上厕所、身体不舒服,就举手告诉老师。
但是老师们上课又严格的很,乱动、随便说话的小朋友是得不到小红花的。小田旭内敛的过分,下午的语文课上,憋尿憋的腿抖个不停,却还是只敢深呼吸…
同桌的纪委偏过头问她,“你想上厕所吗?”田旭不敢左顾右盼,只是点头。于是纪委说,“那你举手告诉老师。老师就让你去。”
田旭不敢说话。
等田旭再被注意到的时候,是因为尿湿了的裤子、和蔓延到课桌前面的一滩水渍。
田旭回想童年的时候,总会觉得小时候总是丢脸的事儿多一些。比如小时候不敢举手去厕所尿了裤子,比如小时候午饭没吃饱也不敢再去打一些回来…
而小时候的田旭在老师们的心里也是个柔柔弱弱的白胖小姑娘。但是与田旭完全不符的,是他的爸爸田玉林。
直到田旭小学毕业之后,她在家附近遇到曾经教过自己、或者是单纯看着眼熟的老师,都会选择视而不见。
——一年级时,因为选三好学生的程序有问题,她爸爸曾经带着田旭来学校找老师理论。
这次理论,给田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无论是田旭自己,还是那些曾经认识田旭的老师们。
那时的田玉林刚四十岁,正是怒发冲冠、火气最大的时候,正好家里也有许多不顺心的事儿。他借着酒劲儿、正巧闺女又在学校挨了欺负……在一个午后,他拉着田旭、操着一把家里不常用的菜刀,去了学校。
一瘸一拐的身子后面,藏着一脸泪痕的小田旭。
田玉林虽然跛着脚,一举一动中却带着一丝七八十年代古惑仔的感觉。
他带着田旭走进校园,没有和关系很好的看门老大爷打招呼,也没有给谁递过来一根大前门别在耳朵上,而是径直走进了教学楼。
他俩顺着狭长的楼道,一路走到头。
他一脚踹在一年级办公室敞开着的虚掩的门上。
随着“砰”的一声的巨响,一同响起来的还有田玉林怒喊,“王丽华!你作为一个人民教师!你收受贿赂!……你选三好干部选的都是背地里有门子有路子给你送了钱的!我就亲眼看见了人家张睿辰他爸爸给你送盒饭!”
“你一个人民教师啊你不为人民!!我要举报你!你给我滚.出来!”
田玉林把购物广场送的买菜布袋子随手扔到地上,一只黑黑的大手从兜子里摸出一把菜刀。他使劲挥了一下,从喉咙深处发出略带一丝酒意的吼声,“你这个鳖孙子你给老子出来!人民教师贪污受贿!老子要告死你!”
整个办公室鸦雀无声。
除了田玉林的怒吼和挥舞菜刀的声音,只能听见田旭偷偷的、低低的啜泣声。
田玉林猛地回头,那眼神像一只狩猎的豹子,他恶狠狠地瞪着田旭,“你哭什么哭?你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我给你出头我怕你受欺负,你装给谁看呢?”
田旭低着头,整张小脸因为憋着不敢哭出声而通红,垂着的小脑袋似乎要和水泥地面平行了。
田玉林又转过身,看着呆坐着不敢动的王丽华,继续喊道,“你怎么不敢说话了?怎么不敢要钱了?你不是收人家的钱给人家弄荣誉吗?怎么不敢说话了?不是厉害的很?”
后来校长匆匆赶来,陪着笑脸说着好话把田玉林劝到校长办公室。田旭则留在校长办公室外继续啜泣。
“大人说话、小孩不许插嘴”,这是田玉林一直教给田旭的,所以田玉林让她在门口站着,她果然一动不动地站着,泪珠滑到脖子上痒痒的、鼻涕流下来沾在嘴唇上,田旭依然一动不敢动。
田旭不知道站了多久,办公室的门终于打开了。田玉林身上的酒气散了许多、一双眼睛也没这么犀利了。他看了眼田旭,分明有些恨铁不成钢,“还不滚厕所洗洗脸?一脸鼻涕眼泪给他.妈谁看呢?”
就像是古代大赦天下后的死刑犯一样,田旭依然没敢抬头,冲着跑去了水房。她努力伸长胳膊,拧开水龙头,在不敢打湿自己校服的前提下,双手接了一大把水,好好洗了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