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把药液倒进去。”
雨打在纸糊的窗上,声音低沉,而裴罗裳盘坐在沐浴的木桶中,双目紧闭,受伤的手脚仍在肿痛,而冰凉的清水漫过双肩,如同刺骨的冰锥刺入裴罗裳的血肉之中。
鲟端来一碗药液,颜色是透明的,无论怎么仔细看都觉得只是普通不过的水。
鲟脸上露出羞涩,显然对裴罗裳赤裸的身体还有些避讳,别过头去,将药液全部倒进木桶中。
仅仅是倒入水中的那个瞬间,裴罗裳的双目猛然睁开,看向鲟,刚才惊沙好像说过,这药液要一勺一勺地倒。
裴罗裳转而又看向惊沙,只见惊沙那个样子,仿佛是阴谋得逞的样子,他肯定是又对鲟说了什么。
裴罗裳想要说什么都已经晚了,连自己进到木桶里都需要别人帮,出去更是困难,真的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水已经沸腾起来了。
先是像万千爬虫在自己的身体上胡乱地爬,再是咬,然后,是往里钻。
皮肤要裂开了,整个人都像是在被焚烧。
裴罗裳的面目开始变得狰狞,自己想要挣扎,可是每每动弹,只是牵动断了的骨头,反倒是这样的痛觉,让他在这无尽的折磨中残存半点意识。
“听得到吗?”
听到惊沙的声音,裴罗裳已经看向了他,双目中尽是凶狠。
“看到你的眼神就知道你还很精神,那么认真听我说,你知道什么是观想吗?观想其实是幻想,或许存在,或许不存在,或许过去发生过,或许未来会发生,然,这一切都是心中所念,永恒不变的本命。”
“本命?”
“对,你的归宿,心的归宿,在你生死模糊的时候,你会想着什么,可能是最想要得到的东西,或者说,是你已经得到温存在心中的东西,等等,大千世界,总有一个是单单属于你的,你的世界主心骨。”
“主心骨?”
“现在,放空自己吧,不要强忍着,任何这药液将你残存的意识吞噬,你的意识就去遨游你的心境,在不真实的世界里寻找最真实的你。”
惊沙说完这句话,转头示意鲟一同离开。
鲟盯着满头大汗的裴罗裳,有些为他担心,但却不能再里面打扰到他,只好关上门和惊沙一同出去了。
然而两个人也没有走远,像是为他护法一样,坐在外面。
“他会像我一样吗?惊沙叔叔。”
“小丫头,你肯定是有观想的,只有那些从出生就没有任何思想的人,才会堕落,寒渊那些人是因为被饥饿和寒冷以及所见所闻少之又少而抹去了幻想和欲望,才会没有观想,而你绝不会的,可能你想要的你自己都不知道,仅此而已。”
“那罗裳哥哥他,想要什么?”
“像他一样的人,无非是想要傲视所有人的力量或者说权力,可能吧,他的观想是王座上的孤独者,或者说是斩尽所有人的浪客。”
鲟摇摇头,她觉得并不是这样的。
“我觉得罗裳哥哥的话,应该是在等一个人,走进自己心里的一个人。”
惊沙也是一愣,但也有些想通了。
“他是不是和小丫头有所相似,小丫头才那么照顾他。”
鲟摇摇头。
“因为看到他我就心痛……”
裴罗裳回头。
在一条没有生息的河流旁边,仿佛身后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可是,哪会有什么人。
这里仅仅只有一条河流,也只能够沿着这条河流一直走下去。
裴罗裳一直沉默着走着,背后既然没有人的话,又转回头,继续往前走。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走到底?而最后又会有什么在那呢?
裴罗裳很想抱怨,可又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
他想要看到什么?想要在这河流的尽头有什么?或者说单纯地想要看见人,让自己安心。
“踏踏踏……”
“踏踏踏……”
“嗵!”
裴罗裳摔倒在地,被什么东西撞到了。
定眼一看,原来是一匹马,只不过是一匹骨头马。
这匹马撞了裴罗裳之后,也没有怎么样,只是站在裴罗裳面前,等着他站起来,然后再一次撞倒他。
然而,裴罗裳每一次都站起来,站起来之后又摔倒,直到裴罗裳在摔倒的时候抓到骨头马,用它的身体站稳,同时一个猛烈的头槌撞在骨头马头上。
骨头马显然是懵了,不停甩着头。
而裴罗裳撞完之后,反倒是往后退上几步,坐倒在地,自己好像也晕了,乃至看向河对面好像花开了。
彼岸的花。
鲜红的花苞在瞬间怒放,无论是茎叶还是花都像是活着的人,而血液在茎叶中流淌,鲜活的生命,绽放其该有的美丽,然而这花其实并不知道是笑靥还是在悲伤。
那一刻,裴罗裳痴痴地望着彼岸,无数的花绽放出他们的美丽,而自己这一边还是如同死地。
裴罗裳有些心动,走近河流,水很浅,可以蹚水过去。
然而,仅仅一步,裴罗裳欣喜的脸变了,变得阴沉,他知道,他可能回不了头了,也就在这一瞬间,他继续他的欣喜,欲与花同在的欣喜。
另一只脚也踏进水中,然后,没有了下一步。
这水仿佛有特殊的能力,将裴罗裳牢牢吸住,这好像是传说中流传的故事中的弱水一般,飞鸟飞过也要落入水中。
“扑通!”
裴罗裳面朝下落入水中,紧紧贴在水底,动弹不得。
反抗是什么?裴罗裳整颗心脏无力地往下落,呼吸在心脏停滞的时候也停止了。
眼前的景象一变,裴罗裳又一次到了河边,而眼前却还有自己沉在弱水中的尸体。
“踩着我过去。”
仿佛那具尸体再说话,而裴罗裳也没有犹豫,一脚踩在自己的尸体上,然而事情并不如意,自己又一次坠落,再一次出现在河边。
看着自己的两具尸体,裴罗裳仍旧没有犹豫,踩在自己的尸体上,不受弱水影响,然而,只差一步的距离,就可以到对岸,现在,应该是再一次牺牲的时候,“扑通”一声,又一次坠落。
又一次看着自己的尸体,这一次,应该没问题了,可是,裴罗裳愣住了,那么这些尸体到底是谁,若是自己的话,现在的自己又是谁呢?
裴罗裳没有急着过河,看着死去自己的样子,可以说是极为难看,可正是如此,自己才可以踩着这些完全没有任何生机的他们过河,去看那彼岸的花。
那么他们看什么?
我可不记得我有这么无私。
裴罗裳不知道想了多久,又发呆了多久,总之,有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生成。
最后得到的结论是,有多少个自己就多少个一起去往彼岸。
只是,想不到办法。
正是这个时候,那匹骨头马走到裴罗裳面前,前腿伸进水中,在水中往前走了几步,还以为它可以走过去,可是它慢慢无力地坠入水中,一开始头还露在水面上,最后还是一头栽进去了。
若是有个庞大的身体,兴许就不会溺死,只是死的方式变成慢慢等死。
裴罗裳仿佛感觉到这匹马都在让自己快过去,只是裴罗裳停住了,他突然感觉到这一次是最后一次,若是失败了,就彻底失败了。
如果,可以斩断水就好了。
最好还是一刀必杀。
裴罗裳的手凭空一挥,弱水从裴罗裳虚劈的那一处开始干涸,同时向着两头延伸。
那个瞬间,彼岸的花在此岸花开。
“太好了,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