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神朝遗录》所载:
洛阳西群山之间,最广者谓“天炉”,其势雄伟森严,每至月圆,辄有惊鸣,鸣声低沉雄浑,震铄群山,宛如龙吟。天下承平之后,常有探者至,下落不明者甚众,当地人称之“藏龙神”,敬之如神明。后遂无问津者。
余常考天下奇迹,深知鬼神之说众口相传,使人闻之而畏,徒令人笑。至天炉,每问村民,避如蛇蝎;行深山十数里,探其地形,究其义理。值月圆之夜,深地龙吟,群山战栗,骏马蹄软。余大恐,两股战战,慌乱而走,出天炉地界,龙吟乃停。
此后便知天下之传闻亦有其实者。余妄度之,洛阳之为帝京、神都,亦此故也。
天炉之神异传说,及余所探地形,余附之如下。
……
《天炉县志》所载:
垂拱三年五月,神僧仙道西来,至天炉山,指点朗笑,以为奇迹,盘亘数日,自去洛阳。
神龙元年三月十六,有一异僧自东来,布衣破烂,芒鞋漏趾,满面风尘,问天炉山形状,民不敢答;僧言行狂狷,乃施鬼神之术,众民跪拜,以为当年神僧返老而来,具言所知,异僧长笑,夜入天炉。是夜,天炉龙吟如怒,山外数处瓦屋震为瓦砾。此后不闻僧人消息,传为乘龙西去。
……
大唐天宝十年六月二十二,子时末。
朱雀监密宗阁。
一队举着火把的朱雀白甲在一个青甲的带领下,巡视完最后一圈。
夜已经很深了,他们有些疲倦,迫不及待地想把巡逻的令牌交给下一班值夜人。
就在他们睡意浓厚的时候,一个身影从他们走过的拐角,抓住精心挑选计算的时刻,冲进了密宗阁院内,此时,院内的巡逻队伍恰好处在看不见这个角落的其他地方。
那个影子像一片落叶,消失在密宗阁门前。
朱雀卫们朝着密宗阁院子外面的一队人走去。
火把熊熊燃烧着,那队人静静站在黑影中。
青甲肃然朝着领头的人行了一礼:“甲四队巡夜完成,无异常情况。”
那个黑影中的人走出来,行了一礼,鹰目飞扬,但是面色有些憔悴:“甲六队交接巡夜!”
正是因为在潮音寺决策失误导致朱雀监遭受打击的原朱甲姚师都!
只不过现在他已经被总兵大人上表调职,变成了一个普通的青甲,每月还要出夜。
但是朱雀监中人深知姚师都武功高强,天赋卓绝,谋略远胜一般人,只是因为潮音寺之事实在是错综复杂,他整体安排还是很合理的,但是敌暗我明,有所失误在所难免。
如今长生秘诀已经现世,在江湖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朱雀监已然力不从心,相信很快就会让姚师都将功赎罪,重补朱甲!
所以没有人因为他现在落魄而对他有失尊敬。
青甲交接完巡夜,笑着说:“姚大人辛苦了!”他靠近低声说:“改天我请姚大人出去解解闷儿!”
姚师都苦笑着摆摆手:“方大人客气,我这戴罪之身,要是被看到了寻欢作乐,实在是不好!”
方瑾露出一个笑:“劳逸结合、劳逸结合!”
姚师都摇着头:“方大人,我先去巡夜了!改日我们再聊。”
方瑾笑眯眯地,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姚师都沿着方瑾来的方向返回,转过拐角,他脚步陡然一顿。
方瑾看着姚师都的身影,笑容渐渐消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这是什么?”姚师都蹲下身来,捻起那块白色的薄片。
黑夜之中竟然发现了地上的一片比指甲还小的东西。
他身后一个白甲看了,接过来嗅了嗅,道:“大人,这是白色的漆块儿。”
“漆块儿?”姚师都思索起来。
白色的漆块儿?
密宗阁严肃深沉,用的是深色油漆,并无白色部分;这里无论白天夜里,只有朱雀监的人能接近,朱雀监有白甲,但是是皇诏所制,用的是贡丝贡线,不可能掉漆……
他猛然站起来:“不好!”
也不走正门,他直接越过院墙,飞身纵入院内。
院内巡逻的队伍发现了他:“谁?”
火光下姚师都鹰目闪亮:“我!”
“大人!”为首的那个青甲松了口气,但是还是难为情,“虽然是您,但是这也不太合规定啊……”
姚师都不管他,往前走,一直走到密宗阁门前。那个青甲慌张得不行,跑过去拦住他:“大人!大人!……”
姚师都低声道:“你没发现有人进来吗?”
青甲脸上的冷汗瞬间落了下来。
姚师都违规还好说,这要是真有人闯进密宗阁,他可是要革职查办的!
姚师都转过身去。
他耳朵贴着密宗阁的门,仔细倾听。
外面两队朱雀卫纷纷跑过来,那个青甲满脸是汗,示意他们安静。
突然,姚师都一只手伸到后背,“刷”地抽出一把秋水长剑,一刻也不停留,从抽出到劈砍一气呵成,斩向挂在门上的锁。
长剑锋利无比,那把锁无声分离成两半。
他轻轻推开门。
密宗阁内成排的书架案卷累累,一眼望不到尽头。
但是就在门口直对的那两个书架之间的深处,此刻却站着一个人,手中举着一盏极其黯淡的灯,翻阅着手里的书!
那个人身形高大,读书时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脸庞。
一股风卷起灰尘。
所有人大吃一惊——竟然真被人不知不觉地潜入了!
姚师都一言不发,提剑前冲!
那个人听见了声音,却不慌不忙。
他抬起头来,脸上一张惨白如雪的似笑非笑的脸!
那是一张小鬼面具!
所有人都觉得身上一寒。
白面小鬼笑脸诡异,手上却是不慢,把手中的书卷一扔,转身就朝着一侧的窗子冲过去!
那青甲大吼着指挥众人前去堵拦。
白面小鬼身法诡异,奇快无比,追之不及。
姚师都跑到那小鬼原本站着的地方,捡起来那本书。
那本书书页泛黄,“天炉”一节后面
的数页被撕掉了,封面上写着四个字。
灯火摇曳着。
“神朝遗录”。
……
深府。
黑暗的大堂一片死寂。
黑衣的青年缓缓走进来。
他走到最深处,缓缓半跪下来:“大帅!”
那堂上尽头黑暗中的巨大椅子上半躺着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声音沧桑:“兰旌你回来了。”
黑衣青年埋下头。
“我听说你这次一无所获,有点失望。”
苏兰旌恭敬道:“大帅,这次情况特殊,实在是时局所迫。”
“可是据说当时已经拿到‘朝雪’了。”那个男人举起酒壶喝了一口,“那把刀藏在杭州城,我们查了很多年都没有结果。樊仲湘如此在乎,这把刀恐怕有不小的秘密。”
苏兰旌在黑暗中沉默了一会儿:“但是当时樊仲湘要我交给他的徒弟。”
“你这么听话?”男人笑起来。
苏兰旌认真道:“他知道我是谁。”
“他知道?”
“他知道。”苏兰旌说,“他趁着听我详述案情的机会告诉我的。而且他根本不担心我会把刀带走。后来果然我们遇上了菩萨门,当时如果我不把刀给出去,情况就危险了。”
男人“嗯”了一声:“但是以你的身法,想逃还是容易的——你是在乎那个叫梁弦的孩子吧。”
苏兰旌没有回答。
不出声就是默认。
“他很特殊?”
苏兰旌想了想:“他不一般。”
大帅再次喝了口酒:“我知道了,你先去吧。这边有个行动需要你。”
苏兰旌没想到自己刚返回就又来了任务:“什么任务?”
大帅道:“一个时辰之前朱雀监密宗阁失窃了,天炉山又翻了出来……任务代号:寻龙。你懂吧?”
苏兰旌没有作声,行了一礼,退出大堂。
当他出门的那一瞬间,他听到座椅上那个男人轻声说:
“兰旌,不要忘了,你是‘不良人’。”
青年脚步一顿,身影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