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
说起来,玲子来这里的时候还没有遇到过下雨。天空向着陵园彼方的那座有些高度的山丘延伸,在她的印象里,这里总是万里无云的蓝天。
这是否意味着,这些年来每逢木暮利充忌日的二月二十七日,天空都是晴朗的呢。
但当玲子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木暮景子,得到的回答却是:“怎么会啦,曾经下过雨啊!”
“哦?哪一年的事?”玲子朝着前方的那个圆滚滚的后背问道。
“那是……啊,玲子那年好像没来。那年是——”
景子明亮的发色与年龄很不相称,今天她穿的是黑色正装外套,因此头发颜色显得更为扎眼。
“是前年吗?”
“对、对,是那天下雨了。”
原来如此。前年的这一天恰好赶上案件搜查的重头戏部分,无论玲子怎样想方设法也没能从监视行动中抽身,不过她记得那天确实是下雨了。
“看来木暮不是‘晴男’,我才是‘晴女’。”
景子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
“要说起来他更应该算是‘雨男’,我们两个人相遇那天、结婚那天和他去世那天都在下雨……”
木暮去世后,景子曾经告诉过玲子他们二人大致的恋爱经过。
十多年前,还在警视厅中野警察分局的生活安全课任职的木暮,在调查黑道的相关案件时,认识了当时做女公关的景子。两个人很快互生好感,交往两年多后就结婚了。虽然婚后没有孩子,但从景子言行的细微之处中可以窥见他们夫妻的感情还不错。
“……说不清他长得像大猩猩还是野猪,别看他这副长相,睡觉的时候特别可爱呢。”
时光飞逝,木暮已经去世四年了。依逝者所期,并没有举办什么告别仪式,但据说忌日前后墓前的鲜花从不间断,大多是与逝者曾经共过事的警界相关人士送来的。
大概是因为其中只有玲子同为女人,因此玲子尽量和景子约好时间一起来扫墓。虽然也有像前年一样无法从案子中抽身的情况,但除了那次之外玲子基本都能想方设法地安排出时间来。
走下平缓的台阶,到了木暮的墓所属的六区。这片陵园位于向丘游乐园附近,大概因为是新建的,所以砖铺的道路格外整齐,每条路看起来好像都一样似的。玲子曾试着自己来了两次,结果两次都“成功”地迷路了。最终还是电话求助景子,询问墓地在哪个区的第几道、往哪边拐的第几个,才终于辗转找对了地方。
——你这样也算是刑警吗?
玲子感觉好像听到了正在某处凝望这一切的木暮的声音。
“啊……”
走在前面的景子忽然发出了声音。
越过她的肩膀往前看,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孩正迎面走来。她穿着像是在求职时穿的深蓝色的西服和朴素的灰色外套,右手提着水桶,但并没有拿花。显然她已经扫完墓要回去了。
不过,为何景子看到她会感到惊讶呢。
莫非这女孩是木暮的私生女……
不,并不是这样。等对方走近一看,玲子才发现其实自己才更熟悉这个女孩。在她的额头上,还残留着那道浅浅的伤痕。
——美代子……
景子并没有和女孩说话,在窄窄的过道上互相侧着身擦肩而过了。
而玲子则犹豫着要不要和她打招呼,如果对方发现了自己,好歹也要说一句“好久不见”吧,或者寒暄一下“你看起来状态不错”。
但是,如果对方没有注意到,那自己也装作没看见吧。
结果,她并没有往玲子这边看,直接从她身边走过回到了过道上。
看到玲子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女孩,景子诧异地抬头看向这边问道:“……玲子,你认识那个女孩吗?”
“啊,嗯……你呢?”
两个人的目光都转向了沿台阶远去的女孩子。
“我记得大概是前年吧……偶然见到那个女孩一个人来扫墓。我向她打了个招呼,她向我鞠了个躬,然后就快步离开了。我想大概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吧,也就没再多想。”
不愧是前刑警的妻子,解释得合情合理。
“嗯,是啊。的确是有些特别原因,不过这话说起来就长了,等扫完墓再说吧。”
景子微微闭了下眼睛点了点头。
那是六年前的事了。那时玲子还在品川分局的重案组工作,正为了升职巡查部长的考试伤脑筋。
当时,玲子只是个二十五岁的巡查刑警,同组的巡查部长木暮刑警已经五十六岁了。与其说他们是前辈与晚辈的关系,不如说是一对年龄差得有些悬殊的搭档。
“喂,玲子,以后我的茶不要沏得太烫。”
木暮叫玲子的时候,绝不会称呼她的姓氏“姬川”。心情好的时候叫“玲子同志”,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唤作“小玲子”。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直呼其名。
“……对不起。”
“你这个样子,可当不了一个好太太啊!”
“是的,我也这样觉得。”
即使心有不甘,但说的却是实话。玲子完全无法想象自己结婚后为某人做饭的样子,而且提到“某人”,她也只想过要是木村拓哉的话还是可以试着交往一下的。
“您的太太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原来是女公关。温柔体贴又性感,堪称完美。”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不告诉你。”
真是个狡猾的大叔。
不过,此时玲子才当了两年多的警察。就算算上之前在盗窃犯罪组的经历,做刑警的经验也还不到一年。对她而言,经验丰富的老将木暮的形象甚至比组长大柴、课长上衫更高大。
“玲子,咱们走。”
“来了。”
地方警署重案组平时处理的多是没到出人命地步的暴力案件,比如打架斗殴或是由此发展而来的伤人案和犯人已经锁定的杀人未遂案件。在没发生这些案件的时候,就要继续调查辖区内曾经发生过的杀人案等。
木暮外出时总要带上玲子,同时传授给她一些做刑警的诀窍,比如刑警就得多跑腿,平时没事时也要去街边店铺走动走动,和老板们聊聊天,以便打造自己的独家情报网。
“阿德,这是玲子,以后会接我的班,你可得关照着她啊……长得很漂亮吧?不过就是不太机灵。”
玲子觉得经过木暮介绍在日式餐馆、寿司店、汽车修理厂等地方混个脸熟挺好,但也不用每次都在最后加一句“不过就是不太机灵”吧。
“木暮警官,我真的有那么笨吗?”
“傻瓜,没必要为这种微不足道的事生气吧。像你长成这样如果又很机灵的话,过于完美就会让对方产生戒心。应该让他们觉得你虽然长得很漂亮,但却有些傻气才对。”
木暮虽然嘴很毒,但是经常表扬玲子。他总是评价她作为刑警的直觉很灵敏,可以清晰地看出事件的来龙去脉,而且看人也很准,只是在做女人方面不太灵光。
这一天,木暮和玲子来到品川分局署辖区内的居酒屋与店主闲聊。
“哦,Hoppy不是酒吗?”
玲子经常看到酒馆墙壁上贴着写有“Hoppy”的海报,却一次都没尝试过。
“不是酒啦,和可乐一样都是碳酸饮料。”
木暮举起褐色的小瓶直接对嘴喝了。
“真的假的啊?”
身着日式短褂的店主笑着点了点头。
“真的真的,这饮料是不含酒精的。一般都是以五比一的比例兑着烧酒之类的一起喝……这是在战后艰苦时期,作为啤酒的替代品开发出来的,现在很少有年轻人还喝这个,不过最近说是啤酒里含有嘌呤什么的?Hoppy里面就没有,所以大家又开始当它是健康饮料。”
玲子对此一概不知。
在这种无谓的闲聊之中,木暮的手机响了。
“喂,是我。”
他用眼睛向玲子示意,电话的另一端好像是重案组组长大柴警部补。
“……好的,我们马上就过去。”
木暮把Hoppy的空瓶放在桌上。
“老板,记我账上。”
店主苦笑着回了句“好嘞”。
“走吧,玲子。”
“好的。”
木暮拉开了酒馆的推拉门,跟在身后的玲子走出店门的那一刻,产生了一种腾腾热气是在阻挡他们去路的错觉。其实玲子非常害怕过夏天,不过现在并不是叫苦的时候。她轻轻地甩了甩头振作起来,一路小跑地去追赶木暮的背影。
“……又有案子了?”
玲子用手帕捂住嘴,来抑制住自己的呕吐感。
“不知道。好像是品川东高中的一个学生从有泳池的楼顶上跳下来了。而且穿着泳衣……至少不是适合自杀的打扮。”
木暮抬手叫停了一辆出租车。今天恰好赶上他们两个人来到了北品川,距品川东高中所在的东品川三丁目还有一定距离。其实,品川东高中就在警署附近,如果他们没出来的话马上就能赶到现场了。
“唉,有时候就是这样。”
木暮说完后就在车里一言不发了。
品川东高中是一所兼设全日制和非全日制的都立高中,大约共有八百多名学生。在品川区的四所都立高中中,大概排名在第二、第三位。即便如此,也要比玲子母校埼玉县旧蒲和市高中的排名要高得多。校园很现代且整洁,没有泥土的橡胶操场洋溢着大城市的气息。
“我们来晚了。”
“对不起。”
操场的一角,是一栋有很多体育设施的楼,楼脚处用蓝色防水布围成了一个小房子。周围有几位鉴定人员一手拿着放大镜蹲在地上,凝视着地面查找是否有东西掉落。其他还有二十多位警察和便衣围在现场。
同属重案组的秋叶伸由巡查长向木暮和玲子阐述了案件的经过。
“死者叫栗原知世,高一学生,十五岁。今天是游泳队训练的日子,她好像是在训练结束后掉下来的。”
三个人一同抬头向上看。这栋三层的体育楼建在学校用地的东侧。透过屋顶的栏杆,可以隐约看到鉴定人员的身影。
木暮噘起嘴,目光转向蓝色防水布。
“尸体呢?”
“还在那里。”
“有没有目击者?”
“现在是暑假,所以本来来学校的学生就少,再加上今天好像没有社团用操场……目前为止,还没有跌落时的目击信息。”
这时,青少年案件组的主任水谷彰子巡查部长插嘴说道:
“这就很奇怪了。据说今天游泳队是自由训练,顾问老师和由毕业生担任的教练都不在,六位男队员率先上来了,之后剩下的四位女队员除了栗原知世以外,其他人也都上来了。说是上来,其实就是下到三楼去了。”
“有什么奇怪?”
木暮看向水谷。
“假设死者一直在等待时机自杀的话,从结果看也能说得通吧。”
“可是,这儿是学校啊,而且还是从泳池那里掉下来的。如果你说的是事实的话,那学校看管不到位的责任可就大了。”
“对学校的批判就交给PTA吧,我们只要弄清楚这是自杀还是他杀,如果是他杀的话谁比较可疑。”
木暮拍了拍玲子的肩膀,这时从屋顶有声音传来。
“喂,木暮,快上来!”
重案组组长大柴正在从屋顶上一角向下招手。
“好——现在就上去。”
木暮又拍了下玲子,两个人一起向着校舍的玄关处跑去。在那里换好室内拖鞋后从通道进入体育楼,上了楼梯。
楼内的楼梯就到三层,打开一扇铁门后外面还有楼梯可以通往屋顶。这里已经铺好了橡胶通行带,铁门上贴有禁止入内的胶带,地域课警察也守在门口站岗。
“你好。”
“您好。”
他敬了个礼,帮二人拉起胶带。
然后,两个人穿上塑料鞋套,戴好白手套进入了现场。登上楼梯再次与猛烈的直射阳光相遇,玲子又开始有些作呕的感觉。
橡胶通行带一直铺到泳池边。
“喂——这边这边。”
在对面二十五米处,大柴和其他组长、侦查员等七人围聚在一起,木暮和玲子一边为来晚道歉一边加入其中。
“有什么发现吗?”
“还不太清楚。”
大柴低头向校园望去。玲子也随之和木暮一起向下看,正好看到担架上盖着毛毯的遗体正被人从蓝色防水布围成的小屋里抬出来。地上用粉笔画出的人体形状,头部正好撞在花坛的边沿上。不知栗原知世掉下来时是脸还是后脑勺撞上了花坛。
鉴定组长池田警部补向年轻的警员下令:“好好找找这方面的线索。”
“没有目击者吗?”
大柴皱着眉对提问的木暮摇了摇头。
“掉下来的时候,没有人在操场。那边的老师办公室里倒是有几位老师……不过,你看——这边是死角,即使恰巧看到了,也只能看到她掉落中的样子吧。总之,大家都说没有看到。”
“现在谁在办公室里?”
“义男在那边。”
木暮也曾给过这位重案组主任中村义男巡查部长很高的评价,称赞他是“年轻有为的刑警”。
“我们正准备对以游泳队队员为首的在校学生们进行简单的询问。现在我让生活安全课的几个人和市村、吉井在那边看守待命。”
市村和吉井也是重案组的刑警,两个人的等级都是巡查长。
木暮扫了一眼周边的街道问道:“搜查范围是多大?”
这意味着要在案发现场周边进行彻底的探听侦查。木暮从兜里拿出地图,大柴用手指在上面轻轻地画了个圈说:“总之就在这个可见范围内吧”。大致就是案件事发现场的周边街区。
“那能给我十个人吗?”
“不,你先去帮忙做学生们的笔录,他们都在一层的三年级D班和E班教室里。虽然不愿这样说……但那边的嫌疑最大。课长在三层,去问一下安排就开始吧。”
“知道了。玲子,咱们走——”
“好的。”
玲子他们和来的时候一样,一边看着对面的鉴定人员聚集在跳楼现场,一边向楼梯走去。
环绕屋顶一圈的水泥桩,高度有七十厘米左右。水泥桩上还有一圈围栏,顶端的横向栏杆将竖着的栏杆连接在一起,栏杆的顶端约两米高。玲子心想,从那里翻身跳下去,真需要一定的勇气才行。
“玲子干什么呢?快走。”
“啊,是。”
问我干什么,肯定是在想这件案子嘛——玲子心里想着但却没说出口。
在刑事课长上杉警部的提议下决定用一层的两个教室,把游泳队和其他学生们分开侦讯。
“负责游泳队队员的人,在询问时一定要特别注意询问的对象在意谁的存在、提防谁说的话,等等。侦讯时要观察他们细微的表情变化、想法、所针对的方向和人等,这些内容比证词内容更为重要。”
一行人在三层的空教室里稍微碰了下头,然后一起走向一层。参与搜查的刑警与学生人数相同,都是二十二人。学生方面包括游泳队六名男生、四名女生,美术部的男女生共七人和园艺部的五名女生。刑警将一对一地进行询问。另外园艺部的学生今天本来来了六位学生,但其中一位是案件的第一目击者,因惊吓过度被送到了医院,故减少一名变成了五人。
三年级E班的教室中,桌子已经被摆成了一个大长方形。刑警坐在里侧,学生们坐外侧。这样安排是考虑到面向教室内侧的学生们无论愿意与否都能看到其他学生与刑警交谈的情况,也许就会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比较在意的方向。
也许这种方式很难像一对一讯问一样不受干扰,但玲子认同这是一种很有效的调查方法。她负责的学生是与死者栗原知世同为高一学生的课外活动小组的女队员们。
“你好,我是品川署的姬川玲子。请多关照……那么首先,请告诉我你的姓名。”
多田美代子,高一学生,十六岁。黑色长发配上小巧的脸庞十分可爱。虽然略微下垂的嘴角看起来有些乖僻,但一双乌黑亮丽的眼睛却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
但是,她的脸上有一个地方另玲子十分注意。
在她的额头上贴着一块长宽约五厘米大小的白色纱布。
“那里是怎么弄的?”
“啊,”见玲子伸出了手,美代子慌忙用双手捂住了纱布,这个反应显然很异常。
——这女孩怎么回事……莫非她就是凶手?
先不管这盲目的猜测,在这种正面对峙中,她到现在才想起隐藏额头上贴着的纱布,这个举动怎么想都觉得不太正常。
“喂,怎么受伤了?是把痤疮挤破了吗?”
美代子的目光闪烁地瞥向玲子的左后方。坐在那里的应该是比美代子高一届的游泳队队员。
“能让我看看你的伤吗?”
美代子用力地摇了摇头,“那、那个……撕掉胶布会很疼的。”
怯懦的目光,这次看向了另一个方向。那边是游泳队的男队员。
“这样啊,那算了。抱歉,不过这个伤是怎么弄的可以告诉我吧?是医务室帮你治疗的吗?”
美代子低垂着眼睛,用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
“……在泳池边摔的……是医务室。”
“医务室的老师今天来了吗?”
“没有……”
“那是你自己包扎的?”
“不……是学姐。”
“学姐帮你包扎的?是吗,真是不错的学姐呢。是哪一位学姐?”
她的脸颊僵硬地绷着,低垂着眼睛谁也不看。
“哪位学姐?”
很明显,这个问题难住了她。
“篠……篠学姐。”
“是哪位?”
玲子反复看向周围的人和美代子。最终,美代子无可奈何地指向了一开始看向的方向——玲子的左后方。
原来如此。她就是“篠学姐”啊。
玲子确认了一下她的汉字全名——篠和惠。
短发的她看上去也是一个很招人喜欢的女孩子。不过,从表情看可不像是会照顾人的学姐的感觉。不知道她是怎样看待玲子的存在,只见她一直冷冷地瞪着美代子。
玲子转过头,发现美代子低垂着脑袋,身子比刚才缩得更小了。
“那么,我就简单地问两句吧。栗原知世跳下来的时候你在哪里?”
“这个刚才已经……”
“嗯,刚才你可能已经告诉穿警服的人了,那就请你再说一遍,当时你在哪儿?”
美代子都快哭出来了。也许会有刑警将这解释为失去朋友后受刺激的状态,但玲子却不这样认为。
这个女生知道些什么。而且,她掌握着栗原知世死亡真相的近乎关键的部分,并企图隐瞒这一真相。恐怕和她额头的伤也不无关系,而且,和叫篠和惠的高二女生也一定有关。
“在更衣室……换、衣服……然后去了三楼……在楼门口。”
“也就是说,当时你在楼门口?”
“啊,不……”
不对劲,太可疑了。不应该在这种吵闹的地方,需要在一对一更安静的地方仔细询问。
“那我再问个好理解的问题吧。你喜欢栗原同学吗?”
美代子很明显地惊了一下。
不用回答也知道,她应该是非常讨厌栗原。
在周边侦查的警员们回来后,整个队伍召开了侦查会议。刑署署长、副署长、各主要课的课长、组长也参加了会议,总共三十多人,对辖区的警署来说已经是个大规模的会议了。
“首先,我想汇报一下尸检结果。”
刑事课的上杉课长担任了主持。
“直接死因是死者摔下来后,头部猛烈撞击到水泥地面和花坛边缘的砖头上,造成了颅脑损伤。两手腕、右肘部、腰椎骨、右侧大腿骨骨折,可以推测都是摔下来后与头部骨折同时造成的。另外,至于跌落现场中哪里造成了死者什么部位的骨折,这得结合现场鉴定结果来看,还需要一些时间。死者背部还有一些擦伤,这也要结合现场状况才能再进一步做判断……”
上杉课长还报告了一些其他的细节,总之,从目前的判断来看,死者是单纯的跌落致死。
“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就听听其他各部门的报告。从鉴定组开始。”
“是。”
站起来的是刑事课鉴定组的内海巡查部长,他先走到了画有现场情况示意图的白板前。
“那么我向大家报告一下坠楼现场和屋顶泳池旁边的鉴定结果。首先,仅在现场栏杆的上端,也就是这根横栏上采集到一处指纹,可能是栗原知世坠楼前留下的,是左手抓住栏杆时留下。”
会议室的各处响起了带有质疑的声音,但内海继续说道:
“这一处指纹,呈现的是由食指至小指朝着泳池的方向自上方握住横栏的状态。并没找到拇指的指纹……为什么指纹会在这个位置上,我也感到很不解。”
“以这种方式握住栏杆的时候,可以推测出身体是怎样的状态呢?”
对于上杉的提问,内海歪着头说:
“勉强说来,可以推测出两种情况。一种是在朝着泳池的方向,背靠着栏杆的状态下,在下面尽力地伸手握住栏杆……不过,这种状态下,要想跳下去的话,就必须蜷体向上翻过栏杆。做这个动作手肯定要变换位置,而且重要的是只有左手在栏杆上是不太可能的。栏杆上也没用拇指的痕迹……还有一种状态,就是突然坐在了栏杆上。”
啊?——反问的是木暮。
“对,的确有些奇怪。虽然奇怪,但依据这个指纹的位置来看只能这样解释。坐在栏杆上,像这样,把手放在屁股的旁边。虽然匪夷所思,但这是最为合理的解释。”
鉴定组组长池田指着内海问道:
“栏杆上有屁股的痕迹吗?”
“啊,没有,这个目前……”
“那脚印呢?没有脚印吗?”
“是的,没有脚印的事也很奇怪。我们仔细地查看过出现指纹、掌纹的栏杆下方,竖着的栏杆上也没有出现其他指纹,而且镶嵌栏杆的水泥桩子上也没有检出脚印。考虑到一直到水泥桩前面都是有水的,所以皮脂很可能会变少,就很难留下脚印了。但是要说一点痕迹都没有,就不太正常了。因为在水泥的地面上,是隐约可以发现栗原知世和其他队员的脚印的。”
上杉又打断他问道:
“那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
内海紧锁眉头说道:
“说明我们可以推测栗原知世就是像刚才讲的那样,面向泳池握一下栅栏的上端,飞身翻过栅栏后跳了下去。”
死者不是从内而外,而是从外侧向里握住栏杆,仅仅一次就飞身翻过了那么高的栅栏?这么荒谬的事怎么可能发生呢?
上杉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向后靠在了折叠椅背上。
“或者有没有可能是谁把她抱上去,然后从那个栅栏上扔了下去?”
“不,我认为这不太可能。从水泥桩子到泳池的地面之间,包括矮一截的部分在内一共约一米二宽。这距离能并列站几个人呢?最多也就两个人。如果分别由两个来抬死者的上半身、腰部和腿的话,那么一共需要六个人把她抬起来,然后扔出去,那么这六个人的力量能把她扔过那么高的栅栏吗?更何况栗原知世也一定会反抗的,而且,水泥桩子上并没有检测出栗原知世以外的人的足迹。也就是说,假设死者是被扔上去的,那么当时谁都没站在水泥桩子上。这就说不通了吧。”
会议室里,大家都抱着脑袋垂头丧气。
木暮轻轻地举了举手。
“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况是不是既无法判断是他杀,也不能判断是自杀……总之,想象不出死者是在什么情况下掉下去的?”
内海用力点头。
“说起来很不好意思,但的确如此。”
之后,他继续报告了坠楼现场的情况,但从鉴定方面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下面请对相关人员进行问话的、负责游泳队学生的……水谷你先说吧。”
“是。”
结果形势突变,负责相关人员侦讯的警员们不断做出了重要的报告。特别是负责游泳队队员问话的十个人的报告,使游泳队内部异常的人际关系逐渐浮出水面。
首先一点就是,多田美代子遭受了欺凌。
傍晚接受侦讯的女队员有四人,她们是高一的多田美代子、今井多惠、西本亚纪和高二的篠和惠。总感觉多田美代子受到了以篠和惠为中心的小集团的排挤。
可是,额头上伤口的包扎又怎么解释?
给美代子额头上贴上纱布的不是别人,正是篠和惠。但是,她看美代子的眼神的确不同寻常。这一事件的根源部分是篠和惠对美代子的恨意吗,抑或是相反的恨意?可实际上死去的却是栗原知世……
游泳队某位男队员的证词解开了这个疑问。
据该男队员透露,篠和惠喜欢男子游泳队队员木下圭介,不过最近木下喜欢上了多田美代子。这是三角关系,情感纠纷。总之,篠和惠和多田美代子之间的怨恨关系是成立的。但是,仍然不清楚关键问题——栗原知世的“死因”。
负责询问那名男队员的市村巡查长继续说:
“篠和惠家里好像资产颇丰,他还说她可能是用钱操控着低年级的学生。他说话的时候时常会停顿,这时我一回头基本上就能看见篠和惠在恶狠狠地瞪着这边。”
原来,篠和惠扮演的是这种角色。
上杉问道:
“那栗原知世和她们是什么关系呢?”
“嗯,是这样的,木下圭介夹在篠和惠和多田美代子之间形成了三角关系,而栗原知世处在这段关系之外的位置上。虽然栗原知世和美代子是同一年级的同学,但以栗原知世为首的三名女队员在金钱的感召下都依附于篠左右,这大概就是她们的关系构成。”
而玲子的报告确定了这一扭曲的人际关系。
美代子的额头受伤了。为她包扎治疗的是篠,但她恶狠狠地瞪着美代子,美代子也非常害怕她的眼神。
“那个伤口是怎样造成的呢?”
“她自己说是在泳池边摔倒了。但是,给我的感觉是她的伤大概和栗原知世的跳楼有着一定的关系。我让她把纱布揭下来看看,她以疼为由拒绝了;而且当问到喜不喜欢知世、喜不喜欢篠学姐的时候……她到最后也没能说出喜欢来。我同意前面的报告内容,多田美代子受到了以篠和惠为中心的女生小团体的欺凌。”
紧接着是周边搜查情况的报告,但并没有找到有用的目击情报。
各组报告结束,对案情的讨论陷入胶着状态,负责宣传的副署长像是等得不耐烦了,厉声问道:
“所以,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没有人回答。坐在他身旁的署长的态度,像是仅仅要静观其变一样。
“要是自杀就不用多说了,可是如果是他杀就应该请求总部的协助。而且现在已经十点了,我应该对等在外面的媒体怎么交代呢。”
“那就说从自杀和他杀两个方面进行调查吧。”木暮说完,副署长呆呆地叹了口气。
“……跳下来的情况不明、自杀他杀不明、无法决定应不应该把总部的搜查一课叫过来协助,虽然有人在游泳队里受到了欺凌,但被欺负的却并不是死者……这些话让我拿什么脸面来说呢!”
坐在他斜右方的上杉脸色稍显不悦。
好像是副署长的唾沫喷到他了。
最终的决定是先向警视厅总部刑事部汇报案件现状,如果他杀的嫌疑再加重一些的话,就正式请求总部的支援。按照木暮所说,向媒体方面公布从自杀和他杀两方面开展侦查。
第二天开始,玲子他们也加入了周边搜查的队伍,为了找到坠楼的目击信息,他们在事发现场周边四处取证。
正午过后,木暮和玲子觉得反正离所里很近,就决定回警署的食堂吃午饭。今天的午餐是咖喱饭,木暮是“吃咖喱要放酱油”派,所以玲子在他开口前就把酱油递了过去。玲子觉得这也算是很有眼力见儿了,但她不记得在这一点上受到过表扬。
顺便说一下,玲子的咖喱饭上是什么都不加的。
“……我觉得,多田美代子很可疑。”
而且,木暮还是将咖喱饭“胡搅一通”派。
“对未成年人的事,可不能乱讲哦。”
“现在还有人认为未成年人不会杀人吗?”
“不是不会杀人的问题。我的意思是,在人权等方面被人说三道四会很麻烦。”
“那要这样说的话,还怎么开搜查会议呢。”
“噢?那么我们现在是在开会?”
“这里是警署里的食堂。但不是会议室,没错吧?”
玲子“哼”了一声,把勺子放进了嘴里。
“……你觉得怎么可疑了?”
明明刚才是你不让我说的,玲子心里这样想着却还是忍不住要接着说下去。
“总觉得她不太对劲。”
“因为她没让你看额头上的伤吗?”
“……嗯,算是吧。”
“为什么会觉得这点可疑呢?”
“就是感觉可疑。”
木暮苦笑着继续吃饭。
“……靠感觉不可以吗?”
“没有啊,倒不是不可以。如果你猜对了,就可以大大地显摆一番了。”
两个人大口大口地吃着。
“……可是,这样不算是我的功劳。”
“那也没办法嘛,咱们都已经被派来周边搜查了。如果你还是不甘心,那就从对周边的搜查中找出与多田美代子有关的证据吧……”
木暮率先吃完了,玲子看见他那无所事事的样子,意识到一件事。
“咦,你不抽烟吗?”
“啊,”他的眼神有些游离。
“烟抽完了。”
“那我去买吧,还是买之前那种就行吧?”
玲子吃下最后一口刚要站起身,木暮慌忙用手制止了她。
“不,不用了。”
“为什么?”
“今天是养肝日。”
“那不应该是不喝酒的日子吗?”
玲子想起这些天,木暮一直都没出现在酒席上。
“真的不用了。万宝路我已经抽腻了,想换别的试试……所以,不用买啦。”
“哦,这样啊。”
玲子也不是特别希望木暮抽烟,所以就没再坚持。
“哦,我听说了,一个高中生跳楼了是吧?但是我没看到,我们这儿也很忙的。”
能看到品川东高中体育楼屋顶的建筑多是仓库和写字楼。周边基本上没有民宅,商店也只有一家便利店,完全找不到能称之为目击情报的证言。
另外,玲子他们目前负责案发现场东侧一带。如果建筑物不够高的话,跳楼现场就处在死角的位置,在这边是看不到的。这家运输公司办公室的位置,虽然能看到体育楼,却基本看不见楼顶的情况。
“当时您身边还有别人吗?他们有没有看到什么?”
玲子无意间一回头,看到有个人影正在沿着通往体育楼屋顶的室外楼梯向上走。
仔细一看,她看到了长长的黑发。
是多田美代子吗?玲子的直觉一闪而过。
“木暮前辈,”玲子拍了拍木暮的肩膀,用手指指了一下。木暮也皱起眉头眯着眼睛,凝视着马路对面的体育楼。
“是谁啊?”
“是多田美代子,你看,额头上贴着的像是创口贴。”
“那哪儿看得见。”
不是吹牛,玲子的双眼视力都是2.0。
“总之咱们过去吧。”
“为什么?”
“这个……”
为什么呢?玲子总觉得心中莫名慌乱不安。
“没感觉她的神情不太正常吗?”
“你能看清她的神情吗?”
“我能看清!”
见玲子跑了起来,木暮无奈地跟了过去。
等他们二人跑下楼梯,飞奔出公司的大楼,到街上再抬头看的时候,发现美代子已经不在楼梯上了。
“我先过去了!”
玲子对身后的木暮说。木暮挥了挥右手表示知道了。
玲子没有走人行横道,用手向来往车辆示意通过了车来车往的马路。好几次被车鸣笛警告,但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话说这心里的不安感是怎么回事呢。
进了校门,冲过传达室进入通道。飞奔过三层楼的楼梯后,看到铁门是关着的,但并没有上锁,门一推就开了。
铁门外的楼梯已经撤下了橡胶通行带,玲子三步并作两步地飞奔而上,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还穿着皮鞋,连鞋都没来得及换。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样上去还是不太好,但直到跑到泳池旁边一看才庆幸自己没去脱鞋。
多田美代子刚好翻过栗原知世跌落附近的栅栏,转头向楼下的地面张望着。
“多田同学——”
多田美代子吓了一跳转过身来,表情一沉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了。
“不要过来!”
玲子下意识地停了下来。但是,一旦止步,迈出下面的一步就需要相当大的勇气了。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边说着玲子就准备继续往前走。
“不要过来,再往前我就跳下去!”
这下反而让对方说出了关键性的台词。
不知所措,玲子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出来这种时刻应该怎样处理,之前是怎样学的。
“……是被人欺负了吗?”
玲子和美代子的距离约有五米。
“所以……才想要跳下去?”
木暮在磨蹭什么?
“拜托你……”
于是,“是我杀的”。美代子竟开口说道。
“……是我杀了知世。”
这时木暮终于赶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
他气喘吁吁地两手扶着膝盖。
“……她说自己杀了知世,所以要跳下去。”
“这不用说我也知道。”
木暮刚想往前走,美代子就大叫一声“不要——”,一只手松开,身体朝后仰去。
“你让开!”
“别过来!”
但是,
“我来了!”
木暮不甘示弱地喊道。
“我来了,我当然要过去!”
他脚下一点一点地往前蹭着。
“你多大了……”
美代子依旧只用右手抓着栏杆,身体重心向后。
“你也就十六岁吧……我已经五十六了。比你多活了四十年。”
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一米左右。
“……不过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干到六十岁退休,然后……我家没有孩子,但是可以和老婆一起去温泉旅行……我们都没出过国,所以想去夏威夷或其他地方看看。”
木暮的声音颤抖了。
“可是,已经哪里都去不了了……医生说我是癌症晚期。”
啊?——发出声音的是美代子,还是玲子自己呢?
“……说是肺癌。已经转移到全身上下了,最多也就还能活一年吧,这下真的完啦。”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仍然在一点点缩小。
“几个月以后,癌细胞就会转移到大脑,那时候就再也认不出关照过我的上司、这位年轻搭档、老婆的脸……还有你的样子了,我就死啦……”
不知不觉间,美代子用双手握住了栏杆。
“你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没有一个、任何一个、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梦想或希望吗?……我啊,倒是有。我想把刑警这份工作一直干到自己走不动为止。在这段日子里,我要努力破案,哪怕能多解决一个案子,尽可能地防患于未然。如果有人站在生死的边界,我就要去帮助他。”
还有1.5米——
“我的警察生涯并不算成功。干到倒数第二的职位,失败也数不胜数,身上缺点不少,也不太中用了,最后的最后都没能干到退休……这样没用、不足挂齿的警察生涯。不,正因为自己的人生是这么地微不足道,所以才会想能对别人有些帮助,哪怕一点也好。”
成败在此一举。木暮像风一样——虽然很想这样形容,但实际上却是向前一个趔趄,很逊的冲刺姿势。
不过,美代子并没有跳下去,她一动也没动。
那一瞬间她仿佛是在等待着木暮抓住她的手。
玲子也马上朝他们两个人跑了过去。
把手伸给美代子,和木暮二人合力帮她翻过了栅栏。
木暮紧紧地抱住了从栅栏上下来的美代子。
“谢谢……谢谢你没有离开。”
美代子说了声“对不起”,就哭了起来。
美代子被品川署暂时收容,她在审讯中坦白了事情的真相。
“第一学期期末考试之前,篠和惠把我叫了出去,问我喜不喜欢木下学长。我回答没感觉,然后她给了我三万日元,让我答应她即使木下表白也不要和他交往。我以前听说过篠和惠什么都用钱来解决,没想到真的是这样……”
美代子仿佛完全对木暮敞开了心扉。她滔滔不绝,甚至能从眼神中窥见出力量。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不应该老实地听从了她的话,还是她和木下前辈发生了什么……自那以后,她就开始动不动找碴儿。把我的校服或者内衣藏起来,或者把我扔进游泳池里让我全身湿透……在我换衣服的时候偷拍……就连我身体不舒服、肚子疼,想要请假的时候,她也要借机发挥,不让我请假……”
美代子有好几次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这时木暮就会温和地问道:“然后呢?”美代子就会点点头,然后接着说下去。
“……昨天也是这样,她说在游自由泳擦身而过的时候,她胳膊被我的指甲抓伤了……训练结束后,她让我下跪道歉。等我跪下后,知世就从后面踩着我的脑袋,让我再低一点,贴在地面上,于是额头就被蹭破了……我觉得篠和惠让我道歉倒是可以理解,但知世和我同一年级,又是同班同学,为什么要如此过分呢,她收了多少钱呢?想到这里……”
美代子放在膝盖上紧握着的拳头开始颤抖。
“好像一直以来积攒的怨气一下子就爆发了。我大叫一声猛地站了起来,然后突然就感觉知世好像骑在我的肩上……但这感觉仅仅维持了一瞬间,然后身上马上就变轻了,等我转过身的时候,发现知世已经掉到了栏杆的另一侧,我还来不及伸手拉住她,她就掉了下去……”
原来如此,那个指纹和掌纹就是当时知世这样用左手留下的。
木暮把玲子递过来的手帕拿给美代子。
“……谢、谢谢……但是,篠和惠马上就让我们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她说会帮我隐瞒让知世坠楼的事,所以我也不要再提受到欺负的事,就此一笔勾销……还说如果我背叛她的话,就把我的裸照公布在网上……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木暮面对着她,轻轻地拍了拍那瘦削的肩膀。
“谢谢你。我已经明白了……你一定很痛苦吧。从现在起,我会努力尽我所能,不再加深你的痛苦。所以……今天先回家,好好地休息一下吧。”
美代子点了点头,又再次鞠躬说着“对不起”。
“后来怎么样了?”
在向丘游乐园车站附近的日式甜品店里,景子吃着年糕小豆汤,而对带皮红豆馅不感冒的玲子吃的是矶边烧。
“嗯,唉,总之这个案子很特别。如果把栗原知世的坠落按照刑事犯罪处理的话,多田美代子犯的就是过失致死罪,不过她还是未成年人,当然无法追究刑事责任。而且篠和惠的恐吓也并没有索要钱财,反而还给了美代子钱……再加上美代子的父母也拼命地到处找关系,所以没有判她‘保护观察’。只是判处警告,或者说是严重警告就了结了……”
玲子不仅不爱吃年糕小豆汤,也很少吃其他甜食。说起来,印象中木暮曾经因此说过她,在这一点上她也不像是个女孩子。
木暮是在这起事件的两年后去世的。比他当时预料的多活了一年。
“我告没告诉过你,我的老家在山行县?”
景子边说边把酱菜拿给玲子。她是个彻头彻尾的甜食派,吃甜食时绝对不会吃咸味的东西。玲子点点头,夹了一个。
“嗯,听你说过。”
“我弟弟夫妻俩人在那边开了个旅店。他们说会让我回去享享清福,如果我还想工作的话,酒店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叫我回去……”
景子像是要转变这悲伤的气氛,点上了一根烟。
“说实话,我有些动心了。多亏了那个人,让我在这边生活无忧,但大概是年纪越来越大的缘故吧……最近还是会觉得有些寂寞。可是,刚刚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还是不能离开东京啊……”
“呼——”她用力地将烟吐了出来。红色的万宝路。听说直到木暮去世也没更换的香烟品牌。
“除了那个女孩之外,好像还有不少其他案子的当事人前来祭拜。这么一想,就越发觉得至少应该把墓地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而且……他曾经拼命地守护东京这个城市,我总觉得,他现在也一定在那片蓝天之上守护着我。所以……还是不舍得离开啊。”
玲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我也是,借着来这里扫墓,敦促自己不忘初心……”
但是,玲子同时觉得仅仅是为了守护这块墓地而留在东京,也的确有些残忍。
景子仰靠在椅背上,透过窗子仰望着蓝天。
“干脆把存款都取出来,开一家小酒馆什么的算了。”
这个主意好,玲子拍手称赞,并补充道:
“这样的话,除忌日以外的日子我也可以经常去看你了。”景子听后眼睛噙着泪水,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