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探索中求变,在当下持续笔耕
在过去的一年中,发生了很多不寻常的事情,有喜有忧。可以说,变化无处不在。也许,人生就该是这样。只是当人们在漫漫的路程中,无法停下匆忙的脚步,也无力回顾张望时,往往会无暇顾及其他,更遑论体会了。
我,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写作、行医,做一位不很合格的丈夫,当一位不很称职的爸爸。人,若按照原来的老路一直走下去,很容易觉得枯燥和劳累,会很想暂停一下,歇一歇……但是我停不下来。
去年年初,我获得第十届澳门文学奖散文组的季军,这实在是意外的收获。我只是把医师日常工作的小片段,诉诸平实、家常般的言语,想不到也能打动评委。也许,他们更感兴趣的是医疗工作者这神秘而“刺激”的职业吧?其实我觉得好的作品有时不一定都需要华美的文采、曼妙的比喻、高雅的境界和深邃的思想,那些来自作者心灵深处最朴素、真挚的情感,那些看似稚嫩甚至笨拙的文字,只要提炼真实的生活,只要渗透着鲜活的气息,哪怕带着泥土的味道,都能够令人回味无穷。
由此,我的拙笔仍旧写写涂涂,改来改去,寄到报社,石沉大海也好,荣登传媒也罢,我并不介意,我寻找的是那种倾诉生活的感觉。不仅写疾病,不仅写历史,还写美食、写读书、谈军事,也聊时事,很多时候不免漫无边际,很多时候久盼之余并未见报,但过去那种极其容易出现的气馁和慨叹,慢慢消失,只有一份吐之畅快的心情。
去年年中的时候,分属两家出版公司的《历史课本没写出的隐情》《疫警时空:那些纠缠名人的传染病》几乎同时出版,我心如静水,全然没有前年第一次出版《病榻上的龙》时那种瞬间的兴奋感。因为,这毕竟代表我的过去,《历史课本没写出的隐情:那些帝王将相才子的苦痛》是探案、鉴证式的医学科普介绍,混搭了历史人物评说;《疫警时空:那些纠缠名人的传染病》则是平铺直叙的历史故事、生生硬硬的传染病说教,和突突兀兀的心灵鸡汤炒成一碟的怪味菜品。探寻如何挣脱它们的桎梏,也许才能更体现一个作者的价值,才能吸引更多的读者。
九月中的一天,突然收到《澳门日报》汤梅笑主任的电邮,邀请我到报社一聚。那是一次难忘的见面。记得那天下午,雨下个不停。窗外飘飘洒洒的,如同自己的思绪一般。我等来了汤女士。虽既往见面次数不多,但有着太多的共同话题,从澳门的文学氛围到中国古典诗词,我们相谈甚欢。聊起我以往在书上介绍过的曹植、李贺患病之事,及其病源推测,她认为“很有启发”。末了,她建议我在日报上开辟专栏,写写“历史与医学”相互“纠缠”的小文章。
“知道你们医师很忙,如果你有兴趣,每两周写一篇,字数八百左右,如何?”汤女士笑道。我沉思了一阵子,抬起头,轻轻地说:“我尽量每周一篇。”其实,我心里最想说的是:再忙也值得!
如果说书籍是我和读者交流的小平台,那么,报刊就是我们的大平台。从此,我的生活似乎更加忙碌,但也更加充实、更有分量。
这次没有重蹈过去的模式,因为我无意成为医学史上的福尔摩斯或名侦探柯南,至少风格和写法不想固执一味。成功的演员不能老是扮演同一种类型的角色,同理,作者也应如此。唯有不断拓宽自己的“戏路”,创作灵感才会源源不绝,写作技能才可日臻成熟,生活的光泽才得以活灵活现。
因此,我的笔下不再是西医眼里对名人疾病的追根溯源,干脆天南地北、中医西医,无所不及,有医患关系的探讨,也有心理分析的初试,只要与“历史和医学”有关,都尽收囊中,依题发挥。由河豚的中毒原理,触及一代文豪苏东坡;由“初唐四杰”之一卢照邻久病厌世、投河自尽一事,对古代临终关怀机构和澳门镜湖医院的“康宁中心”进行了一番比较;从对扬州城隋炀帝墓葬的发掘,了解到仅剩的遗骸—两颗牙齿,进而由牙质的硬和软,联想到那些二世而亡的短命王朝。
陈廷焯在《云韶集》中评价辛弃疾的词作,说:“词至稼轩,纵横博大,痛快淋漓,风雨纷飞,鱼龙百变,真词坛飞将军也。”浙西词派论家吴衡照也说:“辛稼轩别开天地,横绝古今,《论》、《孟》、《诗》小序、《左氏春秋》、《南华》、《离骚》、《史》、《汉》、《世说》、《选学》、李杜诗,拉杂运用,弥见其笔力之峭。”
这也是我写作追求的境界啊!
年底,我给汤女士发去了一篇文章《隋炀帝的牙齿》。她读罢,回信曰:“好看!”这是长辈对晚辈的最高首肯了。可惜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她对我说:“我退休了,我想享受以前没尝试过的生活。你放手继续写你的专栏吧。加油!”
怅然、惊愕之余,还有一丝忧伤,也许这就是喜欢写作的人内心特有的敏感吧?望着她远去的身影,我勉励自己要在探索中求变,提醒自己要随时注意摒弃貌似固有的习惯,也许有一天我们会江郎才尽,或许还未到那一天,读者就已经把我们抛弃了,唯有在当下持续笔耕才是最踏实的。
默默地,我继续写着喜爱的专栏,每一期八百字,实在说不完心中酝酿已久的故事,道不尽那些早已发酵的念头。这八百字只是骨架,我努力把它们一再润色、打扮、添彩,使之骨肉丰满,起码把“颜值”分数拉高一些。
日子就这样在忙碌中来去,好像只有我女儿出生前后那个月,我才把手中的笔稍稍停了一停。感谢她的降生给我们带来新的喜悦,感谢这种喜悦为初涉文坛的我带来灵感上的点滴。
当我接近“完工”的时候,德高望重的心脏科邓医师从工作十九载的医院离职了,他要开一家诊所,打算重新开创一片属于他的天地。是啊,人生,没有什么一成不变,也没有什么值得墨守成规。祝贺他,也祝贺汤女士。
2015年8月15日 雨天于镜湖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