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驿站大牢回到府后,朱爽看着妙锦神色黯然,忧思深切,不免心中一紧,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笑容和阳光。但府里的另外两个女人确实相谈甚欢,亲如姐妹的样子,不时传来阵阵嬉笑,倒是让朱爽看得大为费解。
不过此时朱爽无暇关心这些,倒是着急如何化解妙锦心中的烦忧,转眼豁然移到妙锦眼前,露出淡淡的笑容,嘟着嘴,盯着妙锦失落而又徘徊的面庞,就这么一直都带着笑容盯着,直到盯的妙锦都不好意思,不禁嘴角泛出一瞬闪笑,“你盯着我干嘛,正烦着呢。”
“嘿,笑啦,笑啦,原来美人的笑点也不高嘛,这么容易就乐啦,哈哈。”朱爽依旧风趣的说道。
妙锦侧了侧脸,“好了,好了,这会没空说这些了。琬儿的事还需谨慎考虑,只怕那谷王此时已经入宫了,那样事情就难办了。”
“那不如先去问问那太子?他可是你外甥啊。”
“问题就在于我已经是个方外修道之人,不宜出现在宫门王府,否则,以你家老四的脾性,我可是大不敬啊。”妙锦略思忖着说道。
朱爽动了动身子,继续盯着妙锦,倾了倾头,“你怕他还不放过你,还要娶你进宫当皇后啊?”
妙锦不语,轻盈的目光朝向窗外的蓝天淡淡一声苦笑,复又对着朱爽说道,“此事我不便直接插手,只能靠你了?”
“靠我?任务太艰巨了点吧。”朱爽皱了皱眉,耸了耸肩答道。
随后妙锦凑在朱爽耳旁说了好一阵,朱爽眉眼一会上扬,一会耷拉,耳朵听着跌宕起伏,脸上也是精彩纷呈。随后妙锦起身欲离开秦王府,刚走两步,朱爽一把拉住,对望了一眼。“你啊,这是要害我啊,我怕事情办不匀和啊。”里屋出来的穗儿和海云看着眼下这情形,穗儿瞥着眼看着二人的眼神,“啧啧啧,瞧着浓情蜜意的,娶了得了,望着多馋人啊,心里痒痒不?是不。”
朱爽回身白了穗儿一眼,嘴里嘟嘟着,手掌扬起,做要打的姿势。穗儿毫不畏惧,嘴里乐呵的不行,边上的海云没多说话,径直走到妙锦面前,“姐姐,你这是要走了吗,还是回山上吗?”
“是啊,本就是出家人,不便多染红尘。如今二爷也无恙,徐琬我也有了些办法,剩下的就看天意了,这应天府啊实在不用多待了,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徐妙锦话语轻宁,若云似烟,俨然一脱尘浮世之感。
转眼出得厅门,随着轻风卷尘而去。穗儿凑到朱爽耳旁,“眼珠子都要看出来了,人家铁了心要去修行,你就甭天天想着啦,要珍惜眼前人嘛。”
“眼前人?你是说你啊。”朱爽反问道。
“当然,不过我们海云妹子也不错,长得不比她差多少,再说人家芳华少女可一心扑在你身上,我要是你啊,做梦都要笑醒。”
“穗儿姐......”海云一阵娇羞,侧过身去。朱爽低笑的看了看海云,没多说什么,屋子里几人都是一阵淡笑。
次日,朱爽进宫,到宫门口,望着威严的高楼黄瓦,感觉像是久违的地方咯,是那么的熟悉,又有那么一点陌生,这心里头一算,确实有好一阵没来了,按现下人眼中,都四五年了都,这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朱爽不免陷入了往日的沉思,当初少时每天进宫向父皇请安的情景,嘻嘻闹闹,经常被父皇斥责,那时候太子大哥经常护着这一帮兄弟,有什么吵的,闹的都被在大哥的呵护下一一解决。
想着想着不免多站了一会,守门的侍卫已经过来禀报了,带着朱爽向太子宫走去。太子正在书房批阅着什么,肥大的身躯端坐在案前像是一座小山,眉宇间散着忧国重任和监国担当的气势。
“二伯?您来啦,太子宫可是稀罕啊。”朱高炽胖乎乎的脸上堆成眼睛眯成一条缝了。
朱爽看这几人像是筹谋啥似的,脸上佯装露出一丝严肃,“岂敢哪,太子宫哪是我们这些人天天都能来的啊,比不上谷王,随时随地的进宫。”
“二伯说笑了,十九王叔正在皇陵为忏悔思过呢,怎么会来太子宫呢。上次赈灾济民一事,我父皇也十分的夸奖您,说这事办的极好,他说回朝后,要召您入宫嘉奖呢。”朱高炽立了立身子,心里清楚他在说啥,故意岔开了话题。
“忏悔思过?哼!心怀鬼胎靠思过就行了吗。济民一事,举手之劳而已,不过我今儿来可不是为这事,至于为了什么,想必太子侄儿应该猜到了吧,你也别在跟我打什么哑谜了。”
朱高炽望了望朱爽,眯成缝的眼滴转了转,“是东陵驿站的事?”
“你说呢。这事啊,不光我一个人上心,你小姨也是关心的不得了?”
“小姨?那个人跟小姨什么关系啊?”朱高炽反问道。
朱爽缓缓道,“我就猜老十九说话说一半,他肯定没告诉你,你们抓到那人可是姓徐,他叫徐琬,是你姨收养的孩子,自小跟徐钦一起读书、练功,多少年了,你不知道?哼,老十九说他是什么,你就相信啊,你这个太子当的也太容易当了吧。”
高炽被一通说的怔了怔,略沉思了会,“原来是这样,不过这事已经递交给父皇了,他应该知道了,还说等皇陵祭拜那日,再去当面查问一番。”
“啊!?这么快,看你憨憨老实的样子,走路都费劲,没想到你传消息的速度倒是快的可以啊。哎!没啥好聊的了,走了。”朱爽听完又急又气,无奈的摇摇头,转身便急匆匆的离去了,剩下殿内的朱高炽凝在案前,目光柔和,陷入了沉思。
这头皇上朱棣正匆匆赶回应天,沿途商道繁华,百姓欢腾,江北灾情之势云散,朱棣大为畅怀,对着身边的臣下道,“看来太子监国,行事还算周全,民风依旧,颇得朕心啊,哈哈。”
二皇子朱高煦脸上一阵冷笑,“父皇,不见得吧,江北本身灾情不重,加上父皇多年治民有方,根基甚牢,自然无大碍。可江南就不一样了,诸王藩地一片混乱啊,民怨沸腾,听说应天府长街上全是难民和乞丐,救济院粮食都不够用了。”
“你少说几句吧,事情朕都知道了,这次你那傻杀的二伯倒是做了件善事,用各地烤鸭分店的利润来办救民署,值得赞扬,回宫后得好好嘉奖一番。”朱棣脸上盈盈的说道。
“嘉奖什么啊,不就是拿那鸭子店的钱,办理几间救民署吗,也没出多大的力气活,哼。”高煦懑懑的接着话,朱棣瞧着他,也不予理睬。高煦转了转眼珠,微怯道,“那十九王叔已经在皇陵忏悔,都了好几天了,父皇,不会太过怪责他吧。”
“哼,瞧他干的那些事,忏悔?不是看着父皇的面子上,真饶不了他!行了,等祭祀那天再说吧。”朱棣脸上挂着不悦,正词肃色言道。
天蓝风轻,白云舞动,山青日暖,群芳遍开。太祖皇帝已故十载,此次祭祖,朱棣十分看重,着命礼部上心操办,一切礼仪典制都按大规格进行。并且朱棣特批让各地藩王来京祭拜先父皇,皇陵周围更是戒备森严,侍卫环绕,堪称滴水不漏。
日照山林,密影斜疏,皇家礼仪队伍已早早到了孝陵,诸王和相关亲属也已在风中屹立等待,古来皇家祭祀礼仪向来注重时辰,这次更不例外,等候之余,朱棣带着太子一行和诸王,过了下马坊和大金门,来到享殿侧殿,看着跪拜思过的谷王朱橞,俯首在地,倒是一副虔诚悔过的样子。
朱棣望了望殿内的先皇遗像和一些陈设、书稿,转而低首沉沉道,“十九啊,瞧你干的那些事,以为待着这几天假模假样的,朕就能放过你吗?”
几句话说的威严而又刺耳,让地上的朱橞先是一怔,他早猜到会是这样,可心中还是抱有一丝幻想,总觉得他会顾念旧情,唯唯道,“臣弟该死,但如今已然知道错了!特在此真心悔过,还求皇兄可以看在父皇面上,饶恕我这一回吧。”
“饶恕?哼,听太子和都察院说弹劾你的奏章都撂成二尺高了,怎么饶啊,怎么恕啊,如若你们些王兄都学你这样,这大明江山还不得被你们给弄垮了啊!”朱棣言辞里露出刚正不阿的架势,更添帝王担当的责任感,虽心里不愿,但也只能忍痛。“这里是父皇沉寂之所,父皇在天上看着呢,他要是在世也不会饶过你的。”
朱橞听这话音,仿佛没有一丝人情,心底里的那一丝侥幸幻灭无存,还是到了这一步。咬了咬唇,眼神里射出一丝邪气,起身微笑道,“皇兄所言甚是,臣弟羞愧难当,自知罪不可恕,可是如今有人比臣弟更该死,东陵驿站可是关押着一漏网逆犯,皇兄应该知道这事吧。”
一语惊动了整个厢殿的众人,朱爽眼里透着惊恐和慌张,朱权也是一脸的忧愁,朱棣更是脸上一惊还带着点疑问,“逆犯?不是说抓了个盗贼吗,什么逆犯啊?太子,怎么回事啊。”
原来之前太子不想事情闹大,虽然有朱橞挑唆在前,可朱高炽监国多年,向来稳妥,他觉得如果如实禀报,到时候孝陵必定会多了一份龙颜震怒和血腥,而且朱橞也恐难再周转得余地。想来想去就以盗贼之名把那个徐琬给抓了起来,他也深知徐琬是文臣之后,当年全族遭到诛杀,也是个可怜的人,高炽幼时多受母亲徐氏影响,兴学儒家,不喜杀戮,所以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高炽唯唯的应了声,退了开来,退的时候看了朱爽一眼,眼里露出一丝明亮,暗示他懂得分寸,知道该怎么做抉择。
转眼间侍卫把关了几天的徐琬带了进来,徐琬虚弱的跪倒在地,眼里斜斜的望着朱橞,朱橞不予理睬,对着朱棣说道,“这就是逆犯,当年的罪臣之后,漏网之鱼。”朱橞此时为了自保,想把朱棣的不满和怒火全转嫁给地上的少年。
“回父皇的话,此事有些误会,他叫徐琬,是徐府世子徐钦的伴读,也是小姨多年前在外领养的孩子,这么些年一直在徐府,应该不是什么逆犯。”朱高炽鼓足了勇气说了出来,脸颊旁渗出点滴汗珠。
朱棣眼里透着凶气,反问朱橞道,“你是想自救吧,掰扯一个逆犯就想要将功孰过是吧,你有何凭证。”
朱橞早就将所谓证据交给了监国太子朱高炽,此时朱棣竟然不知,显然是那朱高炽并没有把其交给他父皇看,想不到自己的自保计划,竟会功亏一篑,真是可笑。想来如今手头证据全无,与其日后被贬庶人,遭人羞辱,还不如按计划搏他一搏。转瞬一个回头,同时拔出藏于鞋底的匕首,扼住朱棣的颈脖,时间之短,身手之快,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朱棣也是万万没想到他敢作出这样的大逆不道之举。
殿内诸王、太子、世子都惊呆了,可是匕首明亮锋利,斜在朱棣的脖颈间,已经隐约有一丝血痕,没有人敢乱动,门外的侍卫也不敢冲进来,此时殿内鸦雀无声,安静的仿佛空气都凝注了一般。
朱爽看这情形,回想起仙仙的随笔里朱棣驾崩的时日,应该去十几年以后,压根不是现在,看来今天也不过是虚惊一场,于是鼓足勇气张了张口,“老十九,你这是把自己往绝路上赶啊。”
“哈哈哈哈,绝路!?反正不是一死,也是遭罪,为什么我不能搏一搏?”
“搏什么?你要弑君谋反吗!原来你才是真正的逆犯啊!之前假惺惺的祭拜忏悔,原来是等这一手啊,心思可够深的啊。”朱爽爽朗的声音充斥整个殿内,说出了在场诸王的心声,更是令朱棣灵验看待这个平日里傻傻乐呵的二哥。
朱爽接着说道,“在场的都是咱老朱家的兄弟骨肉,父皇在世时,最重骨肉亲情,当年老三那么不知好歹,父皇也没有杀他,只是充了军,不得回朝而已。如今你虽然对你的皇兄动起啦刀子,可陛下仁慈,你若是及时收手,还来得及,做个庶民百姓,日子起码还能过,要是你真一刀下去,你自己死不要紧,你谷王一脉也都别想活了,听说你那侧妃数月前刚给你们府里添了个儿子,你不想为他谋条生路吗,真想绝了这一脉吗?!”
朱橞此时眼睛里有了一丝迟疑和顾虑,他忽然觉得朱爽说的甚有道理,自己死并不要紧,全府的人都跟着陪葬,太不明智了。而不远处曾和朱橞穿一条裤子的朱高煦此时竟然一言不发,高煦心里清楚,这时候实在不便插口,一个不甚,惹得父皇不悦,自己也再难翻身了。
相反,太子朱高炽此时却怔怔的喊出声来,“十九皇叔,你赶紧收手吧,不要犯傻了,或许还能求得父皇宽恕,千万不要铸成大错啊!否则万死莫赎啊,皇叔!”
“呵,你要应该盼着我下手才对啊,你是太子,我要是得手了,你就直接可以当皇帝了啊,啊?”朱橞望向太子冷笑道。“这个皇帝我早就受够了他了,不仁不义,乱杀无辜,不念兄弟骨肉亲情,他的血是冷的,他的心是黑的,这样的人也不配当皇帝!”一语说完,只听一声乍响,朱橞应声倒地,肩头鲜血直流,显然是中枪了,众人转向门外,只见一年轻统领举着火枪瞄向殿内,枪口冒着丝丝青烟,正是那神机营的副统领宋宇风,眼里透着一股凌厉和无垠,平静而又淡定的脸庞上挂着一缕英姿,吹了吹枪口的烟,收下火枪,继续伫立在一旁。
殿内朱棣摊靠在一旁,心神未定,虽说他说久经沙场的将士,但猝不及防的危险来临,还是让这个帝王惊魂未定,按照从前的脾性,他一定会即刻处死这个弟弟,可登基这么些年,政权在身,劳心国事,加上徐皇后死前的再三恳求,对待宗室要以礼相待。遂喝令两旁,“把谷王押下去,处理下伤口,严加看管,回宫再处置。这个年轻人也一同带走。”
朱爽连忙抢道,“额,这年轻人就算了吧,他是被老十九诬陷的啊,干脆放了吧。”朱高炽也在一旁拱手敲着边腔,可朱棣无心听进去任何进言,依旧扬了扬手,示意先这么着,定了定心神,说道,“别说了,祭奠时辰快开始了!都别在这杵着了,先出去准备吧。”
众王诺诺出殿,也都是露出惶惶的神情,在震惊的同时,都在心底暗自佩服老十九竟敢有如此胆量,真的去豁命一搏,各人心里想法也是五味杂陈,褒贬不一,想来大家都在想这万一真的杀了朱棣,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局面。就连那朱高煦也都是内心翻腾倒海,心想,“这十九叔要真一刀下去,对他来讲还真是好事,到时候局面大乱,干掉那胖如猪一般的太子大哥,还不是轻而易举地事,到时候皇位王权,唾手可得,真是可惜了。”
朱爽则望了眼朱权,朱权轻呼了一口气,“真玄哪!二哥居然在危急时分能如此淡定从容,令小弟佩服啊。”
朱爽笑着呵了一声,仰着头得意的拉着朱权朝外殿走去。
一场纷争过后,外面群臣还不知殿内发生了什么事,礼部司仪照旧按例行事,祭祀一切照常进行,期间并无波澜。诸王在朱棣的礼仪之后,按次逐一祭奠,孝陵的天空泛出碧蓝,两岸的林鸟也尽展翅飞翔,可朱棣深沉的眉眼间看出一丝不顺遂。名不正言不顺的他,自登基以来也是勤勤恳恳,一心为国为民,可还是不能为人理解,尤其是不能为兄弟亲族理解,才是他心底里永远的痛,他也想尊父皇之遗命,听皇后之别言,可是真正做起来是多么的艰难啊,他不知道未来的路还有多远,还有多长,只是静静看着父皇的遗像沉思哀叹。